大玉兒抬起頭,看見女兒便溫柔地笑了,把雅圖摟在懷中給她擦去汗水,一麵迴答多爾袞:“齊齊格把我趕出來了,她說我太吵。”


    多爾袞不理解,雅圖則坐不住片刻,就跑去找姨媽和嬸嬸,大玉兒輕輕歎息,兀自將手帕疊起後展開,再疊起,反反複複。


    多爾袞試探:“你們吵架了?”


    大玉兒搖頭:“怎麽會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姐姐說她要迴科爾沁,我怎麽說她都不聽。”


    多爾袞同樣奇怪,他以為,海蘭珠該被皇太極留下了。


    “姐姐真是的,我問她為什麽要迴去,她說家在科爾沁,真可笑。”大玉兒笑得苦澀,“她迴去,等著她的就是豺狼虎豹,是水深火熱,什麽家,我們早就沒有家了。”


    “你和大福晉商量,請大福晉想法子,或許能留下蘭格格。”多爾袞說。


    “可惜姑姑她……”大玉兒說著,一下住了口。


    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和誰說話,怎麽總是不經意地就被多爾袞帶過去,不可否認,與多爾袞很談得來,可他們是叔嫂不是朋友,甚至,還是敵人。


    “沒事了,謝謝你,多爾袞。”


    大玉兒做不到像姑姑那樣親厚地對待這個人,他們年紀相仿,姑姑或許還能有幾分長嫂為母的姿態,她就沒法子了。


    多爾袞看著失落的人走迴臥房,心中亦是沉甸甸的,當然不是為了海蘭珠。


    他漸漸意識到,大玉兒經常會刻意地避開他,與他保持距離。他明白,玉兒沒有惡意,他們的身份本就不該太過親近,可即便如此,他也會奢望,可以有一天毫無顧忌地,說彼此心底深處的話。


    多爾袞笑了,笑自己傻,他是沙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在做什麽。


    屋子裏,海蘭珠溫柔地看著雅圖嘰嘰喳喳地,給她比劃方才騎馬看見的光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額娘說姨媽是病了才住在這裏,她就摸摸海蘭珠的肚子說:“姨媽不疼,不疼。”


    見妹妹站在門前,海蘭珠朝她招手,妹妹到了身邊後,姐妹倆便依偎在一起,海蘭珠說:“玉兒你別擔心,姐姐會保護好自己,過一陣子我再來盛京陪你,先讓我迴去吧。”


    可是,大玉兒怕姐姐有去無迴,她哽咽:“盛京不好嗎?”


    盛京多好,可她不配呀。


    海蘭珠輕輕揉妹妹的臉頰:“別哭,你笑起來才好看,我們玉兒是天下最美的。”


    齊齊格在邊上聽得心酸,可不願大家哭哭啼啼,她打趣道:“姐姐,那我呢,我可不覺得自己比她差。”


    大玉兒知道齊齊格的心意,故意道:“母老虎似的誰都怕你,也就多爾袞稀罕你吧。”


    齊齊格挽起袖子要來收拾她,三個大人夾著雅圖,立時鬧作一團。


    屋子裏有了笑聲,多爾袞離開前隱約聽見了,這些女子,都是珍寶一般的存在,為什麽各有各的辛苦,他們這些男人在外拚死征戰,到底圖什麽,到底換迴了什麽?


    傍晚,大玉兒迴到宮裏,一進門,便見炕上放著紅藍各一套的大毛風衣,是前些日子宮裏女眷一起新做的。


    她們姐妹選了鮮亮的顏色,而她大玉兒在宮裏穿紅,旁人都不敢再穿,那紮魯特氏非要紅色,被竇土門福晉攔下了。


    此刻,她怔怔地站著,都不敢走近。想好了穿上新風衣,和姐姐帶著孩子們去雪地裏玩耍,可現在,姐姐要穿著這風衣,迴科爾沁受折磨,她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非要走。


    大玉兒發呆的時候,沒察覺身後有人進來,皇太極進門見她一動不動,輕輕拍了下屁股問:“怎麽,又被哲哲罵了?”


    “大汗。”一見丈夫,大玉兒就撲進他懷裏,皇太極愣了愣,一手輕輕安撫她,“這委屈的,這宮裏還有人敢給你受委屈?”


    “姐姐要迴科爾沁。”大玉兒說,“我怎麽勸她都沒用,怎麽辦,她是不是傻了,迴去送死嗎?”


    皇太極的心一緊,沒來由的,他在生氣嗎,不像,難道是心疼?怎麽可能,海蘭珠寧願和他哥哥聯手自甘墮落,她……


    這麽沉重的字眼,擺在海蘭珠的身上,他竟有些不忍心。


    “哲哲怎麽說?”皇太極很自然地問。


    “還沒告訴姑姑,姑姑這兩天也夠心煩的。”大玉兒說著,忙捂了嘴,求饒道,“我今天在齊齊格家,念了一天的姑姑,就沒改迴來,你別又生氣。”


    皇太極睨她一眼,在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你知道就好。”


    大玉兒越發粘上了他,軟綿綿地纏在丈夫身上,委屈極了地說:“替我把姐姐留下好不好,我想把姐姐留下。吳克善和那個蘇赫巴,你不罰他們,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皇太極冷臉道:“你打算怎麽和我計較?”


    可他經不住玉兒的撒嬌,除去閨房之樂,玉兒也從不會無理取鬧地糾纏。


    皇太極明白,玉兒不是紮魯特氏那般會魅惑功夫刻意討男人喜歡的女人,她是愛著自己,說的話做的事,都是愛他。


    這件事,最終被推到了哲哲跟前,哲哲雖然答應,自知多半不能成,海蘭珠不會以退為進裝可憐,她決心要迴去,一定有她的緣故。


    雖然皇太極隻字不提,可哲哲隱約知道,事發後第二天的夜裏,丈夫又去十四貝勒府見了海蘭珠。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到底說過什麽,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太極,對待一個女人如此糾結。


    數日後,海蘭珠在齊齊格家中養好了精神,而此番漠南各部到盛京與皇太極會晤要談的國事也到了尾聲,城外正在張羅一場大宴,熱鬧過後,他們就要趕在暴雪前迴草原去。


    大宴當日,齊齊格帶著海蘭珠來到城外,原本該先進宮,再跟著哲哲一道來,可海蘭珠說她不想進宮,來迴也麻煩,請齊齊格直接帶她走。


    於是到了城外蒙古包裏,眾人才相聚,海蘭珠今日穿著齊齊格的禮服,已是挑了最素的一件袍子,嫩藕色鎖著金銀絲,十分低調的貴氣。


    吳克善的福晉,隔了好些日子才見到她,笑得很尷尬。海蘭珠卻是淡淡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她本來在人前話就不多,安安靜靜的,和往日沒什麽兩樣。


    而今天,是大玉兒頭一迴見到蘇赫巴,宴會上一直死盯著那個男人,看著熊熊燃燒的篝火,恨不得把火棒插入他的心髒。


    宴席中,蘇麻喇悄悄摸到大玉兒身邊,輕聲道:“格格,奴婢找到了。”


    大玉兒眉頭一挑,麵上波瀾不驚,端著穩重:“知道了。”


    如是半個時辰後,大玉兒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宴席上,這裏載歌載舞沸反盈天,誰也沒察覺,就連皇太極,也因心中壓著一件事,就算看見玉兒離開,也隻當她去洗漱或休息,沒有多想。


    大玉兒跟著蘇麻喇,一路來到了紮賚特部的營帳,找到了蘇赫巴的蒙古包,可蒙古包前有侍衛把守,大玉兒敲敲蘇麻喇的腦袋:“這怎麽進去啊,光找到有什麽用。”


    蘇麻喇委屈地說:“格格,我有什麽法子?我又不會功夫,打也打不過他們的。”


    此刻,背後有人走近,冷聲道:“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


    大玉兒一迴頭,見是陌生麵孔,心裏有些害怕,但她好歹是皇太極的側福晉,端著尊貴道:“我走錯了地方,這裏是哪裏?”


    那男人狐疑地打量大玉兒,見她衣衫貴氣,也不敢輕舉妄動,可他們身負保護主子的責任,豈容什麽人隨隨便便靠近大帳。


    兩邊正僵持,多爾袞的手下,帶人巡防到此,他們認得玉福晉,這裏的侍衛也認得他們,順利把大玉兒主仆帶走了。


    行至靠近宴會的地方,遇見了多爾袞,他驚訝自己的手下和玉兒在一起,而主仆兩個還在竊竊私語商量著什麽,一臉的不服氣。


    他命人將玉福晉送迴宴席上,而後聽手下說,是在蘇赫巴的蒙古包邊上遇見她們的。


    多爾袞立時苦笑,不用問也知道,大玉兒是要去蘇赫巴的蒙古包動手腳,要給那個畜生一個教訓。


    不如,就讓他來替玉兒實現這個心願,要讓蘇赫巴吃苦頭很容易,根本不用他親自出手。


    宴會依舊熱鬧,蒙古人熱情豪邁,皇太極今日也吃了不少酒,目光徐徐掃過眾人,看見了坐在女眷中的海蘭珠。


    偏偏那麽巧,吳克善的福晉正好去找她,不知與她說了什麽,海蘭珠靜默地跟著她離開了。


    皇太極心中一緊,捏著酒杯,又滿口喝下,將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


    這一邊,海蘭珠被嫂嫂帶迴蒙古包,吳克善的福晉好生道:“妹妹你別怕,今晚絕不會再出什麽事,你相信我。但你哥哥要我把你帶過來,反正你就安安生生在這裏好了。”


    海蘭珠問:“我要在這裏等誰?”


    她嫂嫂尷尬地笑著:“不等誰,你就在這裏歇會兒。”


    海蘭珠目光冰冷:“你們又想利用我嗎?嫂嫂,你老實告訴我,那天你們是不是利用我,故意把大汗引來?”


    吳克善的福晉嗬嗬笑:“妹妹,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吧,我們怎麽能知道大汗是不是中意你?你哥哥可沒那麽厲害,不過還真是老天幫著咱們,沒想到,大汗已經喜歡上你了。”


    海蘭珠呆住:“你……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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