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軟的,還帶著餘溫。


    那虛弱和無力感又湧上頭了。


    方航被人砍掉了腦袋。


    是誰?


    一定是張元吉。


    許祈說過,這數百年來他就藏在這裏,等待清朝的龍脈潰散,一定還沒走。


    我捧著方航的腦袋,像條快要渴死的魚一般大口喘息著,仿佛不會說話了,喉嚨中發出的盡是野獸瀕死前嗚嗚的哀鳴,直到九香忍著被我砸出的疼痛到了身邊,她驚恐萬分,不敢也不忍去看我懷中的人頭,她問我:“王震,這真是方航麽?”


    連九香都不相信他死了。


    誰能殺死方航?


    隻有張元吉了吧。


    我要給他報仇!


    將人頭放在九香手中,我衝向水窪的途中順手撿起嫁妝劍,水麵已經平靜,反射的一片幽幽夜幕中隻有我的倒影,我忍不住去迴憶,剛剛我真的看到一張臉麽?


    還是水麵映照了我的臉?


    這個疑慮讓我愣神三秒,隨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縱身跳了進去,九香的喊聲也充耳不聞。


    這水很冰涼,剛一入水,那股涼意便順著每一個毛孔鑽進我的身體,快要將我的骨頭凍住,而我瞪大了,想要尋找張元吉身影的雙眼也被這涼意凍傷,瞬間被針紮雙眼的疼痛,我趕忙閉眼,卻不管不顧的向下劃著,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張元吉,殺死張元吉。


    順著落水的勢頭遊了兩下,我畢竟沒有方航的水性,非但遊不下去,反而極不尋常的浮了起來,我一百多斤的重量又手持鐵器,沒理由不沉下去的。


    可事實就是如此荒謬,這是通往火山地獄,張元吉藏身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該當不尋常。


    水麵換氣,繼續向下遊,可沒了縱身入水的衝勁,隻是在水麵撲騰。


    這水窪的浮力很大,不知道是什麽水。


    於是我爬上岸,氣喘籲籲的掃了幾眼,看到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便跑了過去,先是三件劈碎幾處棱角,估摸著差不多的重量便滿懷抱住,九香抱著方航的頭跑來,問我要做什麽,我卻滿腔煩躁,提不起說話的興趣,驅趕道:“一邊呆著去,我要給方航報仇。”


    九香乖乖的走了,這時候,但凡有些智商的女人,都不會阻攔我。


    百多斤重的石頭,抱起來舉步維艱,我拚命向水窪挪去,我不信抱著它依舊沉不到水底。


    水壓再大,水溫再低,我有菩薩金身護著,縱然會死,也要讓張元吉的身上多處三刀六洞。


    沒走幾步,九香喊道:“王震。”


    艱難邁步,一口氣不能泄,我壓著嗓子擠出三個字:“別煩我!”


    又走幾步,九香再喊,聲音極低,仿佛一隻受了欺負的小貓幽怨的呻.吟,她喊道:“王震...”


    我氣急敗壞,扔下石頭便要罵她,可轉過身卻發現九香兩次阻撓我的原因。


    是許祈迴來了。


    不複初見時的出塵之姿,他那張白淨的臉蛋上沾著灰塵與血跡,盤起的發髻散落,半邊垂在後背,半邊僅勉強覆住後腦,像是險些被人砍掉腦袋的模樣,而他身上也有許多深可見骨的傷口,飄逸的鶴氅道袍像是被拔了毛的老母雞那般殘破。


    許玉跟在他身後,福天下三人隻剩下一個許福,卻也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斷劍握在左手,右肘搭在九香肩頭,落到這步田地,可許祈的臉上依舊帶笑,他略有欣喜的問我:“徒弟,忙活啥呢?”


    我沒有迴答,他此時才注意到九香捧著的人頭,頓時驚叫:“呦,這不是小方航麽?怎麽隻剩下一顆頭了?你倆打架啦?”


    他自樹林中鑽出,卻不見爺爺的身影,難道是一場大戰之後,許祈把他們幹掉了?


    我已經懶得再管爺爺的死活,隻是逼近幾步,深唿吸後,暫時壓下對方航的悲痛,沉聲道:“放了九香,否則就去死!”


    許祈抬起胳膊,九香趕忙跑來,許祈輕佻道:“別這麽大火,剛剛師父也沒偷襲你,不是麽?”


    九香平安讓我鬆了口氣,看看她懷裏的方航卻有莫大的無奈,兄弟剛死,敵人再至,我連為他報仇都做不到了。


    我問許祈,張元吉是不是在那水窪之中?


    許祈迴道:“對呀,你找他?難道小方航的死與他有關,那咱們倒是可以合作一把了,你的菩薩金身和劍炁委實恐怖,應該與父親有一拚之力,這樣吧,咱們聯手做了他,或許師父還能饒你一命,等師父當了神仙呀,你的女朋友,好朋友,都可以活過來了。”


    我蔑視道:“繞我一命?你配麽?張元吉要殺,張原儀更要殺,廢話少說,許玉帶九香離開這裏,我也可以饒她一命。”


    男人相殺,最可憐的還是女人,許玉曾向我示警,她不會害九香的。


    被點到名字,許玉便要張口相勸,卻被許祈摟進懷裏捂住了嘴,他笑道:“別急,你爺爺一會就來了,你們爺孫四人聯手,否則師父殺起來不痛快。”說著話,許祈大喇喇的走向一開始站立的地方,就是那塊石碑旁邊,許福弄來的小酒還擺在那裏,許祈席地而坐,怡然自得的淺斟低唱。


    到了這步田地,被打成這副狗樣子,他居然還是信心十足的模樣。


    就在我猶豫著不知道如何套話時,許祈主動張口:“徒兒,看看你爺爺把師父打得,你兩個師兄都叫納蘭秀用斧子劈了,博遠揚最不是東西,專對我那幾個可憐的小夥計下手,居然剝了他們的皮來畫符,殘忍呐,師父看著都忍不住掉眼淚呐...”


    我脫下外套,擰幹水後罩住方航的頭,再交給九香抱著,趁機問許祈:“那你還不跑?我是絕對不會為你向張元吉動手的,憑你,殺得了他?”


    許祈灑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早在一百年前,清廷式微之後師父就不想活了,要麽搶了父親的機緣成仙飛去,要麽死在他手上唄?師父為什麽殺不了他?師父裝作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與他父子相認到情深處,忽然偷襲也有三分得手的機會嘛!而且如今的局麵是事趕事趕到這一步了,一開始,師父的計劃可是很周詳呢,許福,把那黑布包給師父拿來。”


    是方航拋給我布包,我還來不及拆。


    許福交到許祈手中便立在他身後,許玉依舊落寞的靠在一顆樹上,萎靡不振,而許祈解開黑布,裏麵是個弧形的匣子,一把小銅鎖守門,許祈輕鬆揪斷,開了匣子一看,哈哈大笑:“小方航留給你的吧?”


    放在膝頭,敞口處轉向我,匣子裏墊著厚厚的黑布,九塊玉佩嵌在其中。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許祈朝方航要九塊玉佩,按理說他也有一塊的,嘲天槨的玉佩落進他手裏,他想要方航保管的贔屭玉佩,方航不給,隨後方航殺了朱允炆,搶了他手中的七塊,應該是有八塊的!


    問許祈,他苦笑道:“那小子欺負師父呢,去年就把師父的玉佩騙走了,我要他的,他不給,他要我的,我當然也不給,可這死小子居然說,他懷疑我是害你爺爺的神秘人,當時把我嚇了一跳,我讓他不要亂說話,他卻說,從年齡上看,他肯定不是神秘人,所以玉佩交給他保管才是最安全的,除他以外,誰都有嫌疑,我若不給他,他就四處汙蔑我去!”


    許祈像個老人似的吹著膝蓋,變成了話嘮,他說:“我以為他歪打正著,師父的身份經不起考驗呐,哪敢讓他四處宣揚,何況留著一塊玉佩也沒有用就給了他,可誰能想到這死小子居然早就懷疑我了,他是假癡不癲,裝瘋賣傻,師父果真中計了!”


    看似玩世不恭的隨性,卻有一顆七巧玲瓏心,方航幫我許多,有這樣的朋友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


    可他死了。


    抽抽鼻子,僅僅閉眼將淚水憋迴去,我問他,爺爺在哪裏?


    許祈指著來時的樹林:“還在剝人皮呢吧?博遠揚想畫一張大符來對付師父,真是愁煞我也,不過無所謂,師父依然穩操勝券...”忽然,他佯怒道:“你就不能傷感一下?你師兄,師侄,全被你爺爺禍害了。”


    曾經的師叔和師弟,如今的師兄師侄,曾經的恩人如今的仇人,要他們煮來吃麽?


    我無言以對,許祈便將九塊玉佩取出,在地上拚接起來,遠遠看去,似乎那浸了綠水似的玉佩上的古怪字符連起來之後是個圖案,我看不懂,許祈卻冷笑連連,再次吩咐許福做事:“收好嘍,一會我問問你師祖是什麽意思。”


    爺爺還沒來,許祈反而有些不耐煩了,他問我還有沒有疑惑,我略一沉思,問道:“小雷子是你殺的?為什麽?”


    許祈說:“因為他要殺你唄!”


    我說:“你有這麽好心?”


    許祈說:“當然沒有,他殺你之前曾與師父聯絡,其實師父也是去殺你的,因為師父針對你的動作隻是想逼出你爺爺,可等我趕到荒灘時才得知,你爺爺居然現身了,小雷子殺機已露,未免暴露,師父讓他加入你來我忘,這小道士自恃是那狗屁小道協的會長,居然瞧不上師父,隻好殺掉,哎,也是個該死的家夥,沒有我,哪有小道協?就連侯玉山都要聽我的吩咐,他算哪根蔥?”


    原來他早就與小雷子暗通款曲,我問他,是不是初次去小道協,他陪小雷子喝酒作樂,就已經勾連在一起了?


    許祈說是,他說侯玉山知道有他這麽個人,卻不知道正是許祈,而且侯玉山也是心懷鬼胎的家夥,難以信任,許祈便以你來我忘大掌櫃的身份接近小雷子,直言不諱說,他就是利用我,要和小雷子聯手,小雷子也有一番雄心壯誌,肯定答應。


    怪不得小雷子對我時冷時熱,心情不好,就連表麵的客氣都不做了,打一開始他就認為我是要死的人,自然懶得陪我虛偽到底。


    許祈感歎一句,他說這麽多晚輩裏,雖然方航智計百出,但許祈覺得他太滑,並不喜歡,他唯一欣賞的就是劉蒼鬆,隻有劉蒼鬆察覺了小道協風波詭譎,所以常年行走在外,若非時運不濟,也會有一番大作為的。


    我又問,第九棺的鬼村,是否與他有關。


    許祈愣神道:“什麽意思,難道那鬼村不是父親和慈善夫人弄出來專門殺我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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