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這些的時候,地藏菩薩是肅容,而且這問題本身的威嚴也讓我不得不慎重起來,秉著最真實的心意迴答,我說:“人和人的情況不同,情愛和情愛也不同,你問一個沒有情愛的,他自然告你大道重要,但我有情有愛,我是絕對不會為了所謂的大道去拋妻棄子的。”


    地藏菩薩微笑,還誇我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隨後卻話鋒一轉,問我,我身邊的人比如師門前輩,父兄長輩,是否有認為大道比情愛重要,或者說他們畢生的目的就是追求大道至理,其他的都可以舍棄。


    這個問題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爺爺,隨後是朱允炆,以及許許多多那些尋找九龍棺的人。


    他們尋找九龍棺的目的固然是長生,但長生絕不是最根本的目的。


    可以肯定,變作劉為民的白螭很難死,朱允炆也可以算作另類的長生,他們若是貪圖享樂,完全可以小心翼翼的活著,朱允炆減緩吞噬意識的速度,等到一具身子的壽命耗盡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再活幾個數百年都不成問題,而爺爺,老族公之流,即便沒有這樣極端的法子,混個延年益壽也很簡單。


    但他們都是青壯時期,完全不該考慮自己壽命的年紀就已經在尋找棺材了。


    一開始就是玩,尋個刺激,之後是想見識一下真正的天地,即便到現在他們也不是想要活下去,歸根結底就是不服氣。


    大家都是男人,誰也不比誰少了根東西,你能長生,憑什麽我就不行?


    這樣的心態,讓他們始終追尋著,任何攔在他們麵前的都必須打碎,即便是情和愛。


    不單單是男女之情,哪怕我和我爸攔在爺爺麵前,恐怕他也會狠下心將我們轟成齏粉,當然這裏麵有許多種情況,若是有人抓了我,逼爺爺交出某些寶貝,或許他會妥協,如果是我爸帶我,哪怕加上我奶奶,跪在爺爺麵前求他放棄那虛無縹緲的夢想,跟我們迴家團聚,他一定會惱怒我們多管閑事,是我們為不肖子孫而親手擊殺。


    這是肯定的,他要是真有普通老人對兒孫的疼愛,也不會一聲不吭的離去,好多年不與我們相見。


    即便到現在我都不敢告訴我爸,他爹還活著,活的還挺不錯,能吃能喝能睡,還能上房揭瓦。


    想到這些,我沒能立即迴答,地藏菩薩欣然說道:“你在沉思,你知道有些人願意為了大道而放棄情愛,又何以認為是我禁錮了你的朋友的腳步,不放他們離去而非他們不願離去呢?”


    方航和尤勿?


    我委實不敢肯定他們的心意,方航就是個道士,平時和我沒什麽兩樣但他心底裏真正的念頭恐怕隻有鬼知道,雖然他平時總說與老婆的感情有多深,可一旦涉及信仰就發瘋的例子並不少見,至於尤勿,我就更沒底了,徹頭徹尾一個俗人,白禾禾與長生不老,妻妾成群相比,我不知道他會怎麽選,憑感覺,那家夥幹的出來。


    說穿了,這個選擇並不是犧牲自己的愛人,僅僅是放棄一段感情而已。


    見我沉默,地藏菩薩繼續說道:“你在外看,鬼村兇惡醜陋,但置身其中卻是另一片天地,每晚都曆經幻生幻滅,一夜便是一個輪迴,什麽時候在輪迴中悟了,便也到了超脫的時候,那些善男子善女人固然是被擄來的,清醒之後察覺到自己已經超脫,所以不願離去,若說我不放他們離去,真是莫大的冤屈了。”


    我說,你這裏能超脫麽?最後還不是為別人做嫁衣?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聶婉君?你肯定不是她,你是把她那一份善心吸收了,自己在這成佛作祖,你還要臉麽?


    地藏菩薩收了笑意,正色道:“沒錯,我的前世確實叫聶婉君,正因為你與我前世結下一份善緣,所以我才放你進這小地獄之中敘話,至於你說聶婉君每晚死一次,此言非虛,她非但要死一次,還要被佛堂裏,沒有超脫的菩薩屍活生生分食而死,等到鬼村眾鬼盡數迷途知返,聶婉君方可徹底解脫。”


    剛剛說的一身正氣,此時卻厚顏無恥起來,我氣的渾身發抖,問她到底是個什麽意思,要是想撕破臉皮就直說。


    地藏菩薩緩緩說道:“聶婉君的遭遇固然可憐,但曆大磨難才能有大成就,地藏菩薩坐鎮地獄也不是坐在原地,靜候地獄變空的一日,同樣要行割肉喂鷹之事感化一眾惡鬼,聶婉君的善心被菩薩屍分食,才能讓菩薩屍心懷善念,有朝一日鬼村成空,她自然功德圓滿,登往西天成佛。”


    我冷笑不已,罵道:“就這小破村的幾隻小破鬼,你也想功德圓滿,搞個佛出來?”


    菩薩菩薩卻說:“佛並非搞出來的,功德也不是做一個局就可以領到的,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你眼前的一眾菩薩全都是一心向善,福家村眾人本該盡數變成厲鬼消泯與天地之間,可現在他們全都被度化了,聶婉君夜夜慘死,這裏也沒有一個名叫聶婉君的厲鬼,到底是我害了她,還是她毫無怨念,心甘情願為了感化世人而犧牲,難道你看不出麽?你認為我為了一己私利而欺淩眾人,難道地藏菩薩也是為了成佛才坐鎮地獄?這位道兄,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地藏菩薩?聶婉君不是地藏菩薩在人間的化身?”


    我說,你要是地藏菩薩老子就是孫悟空..


    沒說完,我忽然想起馬臉怪人與黑白二客,這三位還有被劉為民幹掉的牛頭可是實實在在奉陰間那四位為神的,若說他們是牛頭馬麵,黑白無常在人間的化身也並無不可。


    我眼前的地藏菩薩,也未必不能是真正的那一位。


    而且聽她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些道理,菩薩屍是不是一心向善從嫁妝劍便能看出端倪,那男菩薩劈我一劍時全然沒有殺意,所以嫁妝劍鋒利全失去,鈍成鐵棍似的,而聶婉君的情況也確實如她所說,不管她被喂了菩薩是不是出於本心,可教化屍體向善的功德肯定歸她了,等到這鬼村的惡鬼消失,當神仙或許誇張,但好處一定少不了。


    最關鍵的,每晚出現在鬼村的村民確實是活人,聶婉君就是例子,這本事,似乎也隻有地藏菩薩才能做得到吧?


    難道方航就是發現了這一位是地藏菩薩在人間的弟子投影之類的玩意,所以才改弦易幟,一心向佛了?


    可這裏是那白姐姐搞出來的,明明就是有人設局作惡,怎麽會成了地藏菩薩現身勸惡鬼向善呢?


    還有那大肚子女屍曾哭求我殺了她,很像是從迷幻中清醒,不想再落入這地藏菩薩的掌控之中,但這全是我猜的,誰知道是不是她故意耍著我玩。


    那我還救不救方航和尤勿了?


    我問地藏菩薩,如果我現在想走,她放不放?


    她說,可以任我自由離去,明天想來也可以再來,來了更可以再走。


    我說,既然你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讓我見見兩位朋友行不?


    她說可以,更可以詢問他們是否願意離去,若是他們不想走,我.日後來了再行逼迫,就不要怪她動手了,菩薩縱低眉,亦有金剛張怒目。


    我問她,既然這麽好說話,剛剛我一進來就念經欺負我是怎麽迴事?


    地藏菩薩笑道:“不是欺你而是幫你,你身體裏有顆菩提果,想必是某位大德給你種下的,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不知道吧?”


    我說什麽是菩提果,她說是一顆緣的種子,誰給我種下菩提,我便與誰有著無法化解的緣。


    說白了就是開示,醍醐灌頂之術將畢生的佛經領悟灌進我心裏,然後我就算做他弟子了,他要想對我做點啥也再容易不過。


    地藏菩薩說,這顆菩提果種在我心識最深處,不到生死關頭,沒有大徹大悟是無法菩提證道的,也就說這人根本不想當我師父,隻是憑著手段控製我而已。


    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誰了。


    姚廣孝這個老混蛋,莫名其妙把我弄到方寸禪院,給我剃個光頭還摟著我睡覺,隻有他有機會這樣做,而今這顆菩提果便被地藏菩薩念經給摧碎了。


    我摸摸身上,問她:“你沒給我種一顆吧?”


    地藏菩薩笑道:“你我無緣,我不給你種。”


    解釋了這個便又迴到開始的問題,我還要不要救方航和尤勿,地藏菩薩讓我詢問他們的意思,可這倆混蛋是絕對不會跟我走的,要不就別管他倆了?


    不行,我還得開第九棺呢,沒有方航的幫助我實在無能為力,既然地藏菩薩這麽好說話,要不我跟她借用方航幾天算了。


    有了地藏菩薩,我還要方航幹嘛?


    當下我便問她:“菩薩啊,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一隻白色的大.老虎?”


    她說不知道,我說:“那我告訴你啊,不遠處有口棺材,還有一隻很厲害的老虎,菩薩要助人為樂,你看看能不能幫我個忙,幹掉那隻大.老虎,幫我把棺材給開嘍?”


    地藏菩薩問我為什麽要開棺?


    我說棺材裏有塊玉佩,我一家老小全指望玉佩救命呢,你要不幫忙,我全家死定了。


    說到這,地藏菩薩閉目,微微側臉仿佛在傾聽什麽,片刻之後對我說:“那玉佩可以送你,棺材開不得。”


    我正要問她是不是與人說話了,忽然發現地藏菩薩臉色大變,她雙手掐了個手印,其餘的八臂菩薩也接連動起來,數不清的手臂接連甩動變換,看得我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他們同時喝出一聲:“阿彌陀佛。”


    隨後,輕靈飛揚的梵唄聲響起,明明是菩薩嘴裏麵哼唱,卻唱出來撞鍾,木魚,種種不該有的聲音。


    歌聲一起我便頭如鬥大,眼前出現了一名肌肉虯結,吹胡子瞪眼,十分威武的金剛法相,手持一柄巨大的降魔杵,嚎叫著要將我砸稱碎片。


    我不知道如何抵擋,也想不通好端端的怎麽就忽然對我下了殺手,而下一秒,那降魔杵將要砸在我頭上時,我身邊卻飛出一個黑色的人影。


    不知道哪冒出來的,一身夜行衣,半張臉還覆著黑布,手持一柄陰森森,好像寒冰雕刻出的寶劍,去勢極快,直奔那地藏菩薩而去。


    結果沒跑兩步便雙腳一錯,摔倒在地。


    他猛然轉頭向我喝道:“王震救我,我是來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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