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一句話後,小男孩後退幾步,我從初見他的驚悚中鎮定下來,自棺中坐起,朵朵看到他便要尖叫,卻及時捂住自己的嘴,留下兩行清淚,她哭泣著,對這小男孩說:“對不起,對不起,不是不救你,是我們救不了。”


    打火機始終亮著,仔細看去,這小男孩的臉上覆蓋著一層淡淡的白色絨毛,穿著死前的格子襯衣,背帶褲,黑色大頭皮鞋,這身衣服在民國時期也是富家子才置辦得起的,而他的雙臂有些生硬的垂在兩側,一雙小手上,十根黑紫色的指甲又尖又長,看樣子,就是方航和許祈曾說過的蔭屍。


    怨氣浸入骨髓,死後不會腐爛,皮肉幹癟的是幹屍,與常人相像但有些區別的是濕屍,總歸能一眼看出這絕不是個正常活人,當初想不通陳茉莉的物種,方航知道真相卻不說,許祈就生搬硬套成蔭屍,給我講了一遍理論知識。


    小男孩蔭的不圓滿,看上去是死了二三十天的模樣,他聽了朵朵的道歉,略帶嘲諷的說:“對不起?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呀!”


    這顯然不是沒有怨憤的口吻,我歎息一聲,打火機有些燙手便跳出棺材,用露陌匕首在棺材板上削了一條木頭,又割掉半片衣袖纏上去,點燃。


    火光亮了許多,卻隻能照亮這間屋子的大半,一看到那兩旁整齊擺放的一口口棺材,我驚叫道:“這裏是鬼村義莊?”


    小男孩笑嘻嘻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在這裏?”


    義莊出現時我沒有看完全,根本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大的空間。


    長方形的屋子,長的很過分,怕不是有三四十米的深度?


    兩列棺材由凳子支著整齊排放,義莊是暫時停棺的地方,這樣的擺放也是規矩,死者入土才能為安,棺材若接觸地麵,與地氣相觸卻不被包裹,很容易詐屍。


    就好像一個餓了的人,麵前擺著一桌饕餮盛宴卻隻讓他一粒一粒的吃米飯,給了誰也要發瘋的。


    短暫出現的義莊,本以為再也尋不到,卻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又進來了,直到此時我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看來客棧的衣櫃確實有玄機,是我想偏了,並非是衣櫃裏有暗道,而是關上櫃門就會來到這不知藏於何處的義莊?


    那衣櫃是啥玩意,電梯麽?


    想明白這個我也隨即狂喜起來,難道說,方航就在這裏?


    四下打量,那些棺材一模一樣,想找方航還得向小男孩詢問,偏偏他滿臉嘲諷,微微仰頭注視著我,似乎不懷好意。


    深唿吸,我將朵朵從棺材裏抱出來,將她護在身後便與小男孩誠心交流,與朵朵一樣,我先說:“對不起,我確實想救你,但我未必能救得了,你也看到了,我還帶著一個女孩子,若是莽撞行事便會連累她的,如果你心裏有怨......”


    話沒說完,小男孩很不耐煩的擺擺手,啃著大拇指上那尖細的黑紫色指甲,含糊不清道:“你們沒有對不起我啊,是因為今晚不讓我躲進櫃子裏?躲進去也沒用,還是會被他們揪出來的,幾十年前我就躲進去一次,還不是死了?”


    仍是輕佻的語氣,看話語裏也有些釋懷的感覺,我便更進一步道:“你能明白這個真是太好了,等我出去一定給你燒些紙錢,能不能問你一個...”


    他又打斷我,說道:“不能,你們也出不去了!”


    我問他為什麽,卻猛然想起這間義莊根本沒有門窗。


    雖然我沒能看到全貌,但那被封實了的肯定是原本的門窗,沒有人會這麽無聊在實心牆上釘門窗的,而這裏沒有出口,又不知道在哪一片鬼地方,難道真的出不去了?


    可小男孩的迴答卻是另一個意思,他理所應當道:“你們沒有對不起我,但你們就不該死麽?救與不救是看你們的品性,不救也不欠我的,但品性不好就該死。”


    真的被我猜中了,小男孩向我跑來的目的就是考驗,而我也成功的沒能通過考驗。


    剛剛還在想,保長會不會帶著家人找我尋仇,卻沒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


    其實現在想想,對於見死不救的決定並沒有多少後悔,當時險些衝出去,也是無法直麵那可以讓每個人的靈魂都痙攣抽搐的慘劇,如果換一種情況,比如他是活人,我又沒有朵朵的牽絆,早在村民將保長一家拖出來施暴時,我便已經出手了。


    民國時期的村民都有些看不下去,我這個現代人若能不為所動,連九年義務教育都對不起。


    當時真的無法抉擇,畢竟這鬼村太離奇了,我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小鬼迷了我的眼,重現虛幻的悲慘。


    於是我也這樣問小男孩,若我選擇救他,難道他就不會殺我了?


    小男孩很認真的說:“不會,我自己都活不了,怎麽殺你?如果當時你現身,結局確實會是你想的那樣,咱倆一起死,你身後的這位漂亮姐姐應該能多活幾天....也活不了,最多活到現在吧。”


    這番話又將我搞懵了,問他是什麽意思,難道剛剛所發生的,並不是他搞出來的?


    小男孩搖頭晃腦,本來很可愛的動作可配上他的死相,便讓人忍不住擔心他會將大腦袋晃掉,他說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若真想知道就自殺來陪我啊!”


    說完話,小男孩發出幾聲很陰森的“桀.桀”笑聲,一步步向我靠近,大頭皮鞋踩在有些細碎石子的弟子,吱吱作響。


    朵朵忽然繞到我身前,張開雙臂攔著他,嗓音顫抖卻強撐著說出一句話:“別過來,你不要殺他,他想去救你,是我害怕所以攔著的,跟他沒有關係。”


    這傻丫頭,忽然間搞這麽一出,真給我丟人。


    揪著領子將她拖到身邊,勒住脖子不讓她再犯傻,告訴她:“這就不是救不救的事,虧你還是玩鬼的呢!”


    小男孩已經走到我三米之前,笑容殘忍,屈指成抓做出即將撲來的姿勢,我誠懇說道:“等一下,我再說一句,我承認自己膽小懦弱,貪生怕死,卑鄙無恥,淫.蕩下流,反正所有的缺點我都有,但我就想問問你,明知必死,我不去救你,難道有錯麽?難道該死麽?難道我不救你,你就必須要殺我們麽?能不能不殺?”


    眼見將我逼到這份上,小男孩笑的更加陰毒,輕飄飄的說了兩個字:“不行。”


    “那你就先給老子去死吧!”


    怒吼一聲,我掏出手槍指向小男孩,他頓時驚呆了,下意識喃喃道:“完了...”


    槍聲響起,在這幽深狹長的義莊裏,迴聲格外沉悶。


    一槍,兩槍,三槍...每一槍都將小男孩打得跌步後退,而我則亦步亦趨的開著槍逼上前,心裏將許祈罵的狗血噴頭,這死道士怎麽給人當師父的?光給我講了什麽是蔭屍,咋就不教我怎麽對付蔭屍呢,我連小男孩的弱點在哪裏都不知道,子彈打在他小腹,胸口,乃至額頭都被我崩了一槍,卻隻是被撞擊後退,根本不見死去的跡象。


    感情他說完了,根本是逗我玩。


    一梭子打完,小男孩的跌退也漸漸停止,他又發出怪笑聲,正要說幾句嘲笑話,我便將槍插進朵朵領子裏,雙手舉著嫁妝劍衝了上去,先罵一句,笑你奶奶個腿。


    小男孩抬臂擋劍,結果卻是螳臂擋車,我甚至懷疑這把嫁妝劍比有龍鱗稱號的匕首還要鋒利,我用盡全力劈成的一劍居然將他的小臂斬斷,傷口處光滑如鏡,那粘稠,近乎凝固的黑血甚至還微微反射了火把的光亮。


    一擊奏效,小男孩尖叫道:“媽呀!”


    他轉身就跑,我卻信心十足,追上去胡亂劈砍,在他後背劃出一道道連骨頭的劃開的傷痕,也就是他跑的快,否則就被我腰斬了。


    小短腿跑不過村民,同樣跑不過我,揮劍耽誤了速度但十幾步便將他追上,接連的劈砍,小男孩被我分屍。


    先是雙臂,隨後是大片大片的皮肉,非是我殘忍而是身手不行,想劈腦袋卻連連劈歪,最後,還是小男孩腳下一滑,自己將脖子送到劍刃上,隻聽一聲鋸子拉在濕木頭上的沉悶響動,一口圓滾滾的腦袋墜地,身子繼續踉蹌幾步也轟然撲倒。


    等了等,殘軀沒有動彈我才長籲一口氣,但心情卻怎麽也好不起來,小男孩的悲慘是我親眼目睹的,沒有救他已經有些內疚,卻又不得不親手毀滅他,而且方航和尤勿依然下落不明,更關鍵的,在這沒有出口的義莊,似乎我和朵朵也要交待在這裏。


    我揪著小男孩的頭發將腦袋提起,雖然不能將他的身體拚湊起來,起碼也要將腦袋放迴棺材,可這一抓,卻發現他的眼睛雖然不再靈動,卻保持著一個得意和奸詐的笑容。


    剛剛鬆口氣,此時卻又緊張起來,一個即將連僵屍都做不成,又忽然被砍掉腦袋的小孩,怎麽會是這副神態?


    一定有陰謀。


    擔心哪裏又蹦出來隻怪物,我扔掉小男孩的頭戒備著,朵朵撿起火把隨意看了看,忽然咦出一聲,快步向一口棺材走去,隨後說道:“王震你來,這棺材上刻著字,我太不認識。”


    湊過去一看,都是什麽甲午辛醜之類的,應該是某些日期,而我雖然認識卻不知道是幾月幾號,念給朵朵聽,她掐著指頭算了一下,指著我們身邊的這口棺材驚叫道:“這個,這是方航消失的那天。”


    我大喜過望,卻也隨即恐懼起來,擔心裏麵躺著的是方航冷冰冰的屍體。


    這一次沒有用露陌匕首撬,我直接揮動嫁妝劍砍在棺材板上,每一下都入木好幾分,很快便劈出個窟窿,舉著火把借光一看,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是方航,但棺材裏不僅有他,還有一具女人模樣的八臂菩薩屍。


    女菩薩的肚子上猶有鋒利的傷口,血已經不留了,傷口快要愈合,應該是佛堂裏與我打過架的那一位。


    之所以能看到她的肚子也是因為女菩薩啥也沒穿。


    方航同樣如此。


    八隻手臂將他擁入懷,方航的一隻手也按在女菩薩胸口上,兩張嘴巴也對著,這兩個臭不要臉就在棺材裏保持著交.合的姿勢,一動不動。


    最為可怕的是,方航的肚子大了。


    懷孕四五個月的女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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