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控製了我的身體,但他高叫那一嗓子“噫籲嚱”,著實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我記得高中時學過一篇古詩,開頭便是這三個字,好像是李白寫的?


    難道爺爺他們把李白給吃了?


    即便此時沒有身體,我依然被這個想法搞得全身惡寒,而被衛士簇擁著的朱允炆則高叫道:“王震,你發什麽瘋?要死就趕緊死,別在這裝神弄鬼。”


    爺爺和老族公全都臉色難看的望著我,而“我”卻慢悠悠踱步到在牆根處,向那不斷用身上溢出的血液在黃泥牆上繪製符籙的博遠揚說:“把你的短刀給我用用嘛!”


    博遠揚好像見到天敵那般畏縮,恭敬遞出短刀,我伸手接過,輕晃兩下,薄薄的刀身卻發出夏季蟬鳴的擾人聲響,我誇耀道:“好刀,就是有些短,女人用的玩意。”


    這根本不是我的聲音,朱允炆也察覺到不對勁,喊道:“你是何人?”


    鑽在我身子裏的怪人嗬嗬笑了起來,提著刀,慢悠悠向朱允炆走去,每走一步便念出一句:“我是誰?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刀一口,性喜割人頭,屠得九百萬,方登最高樓......”


    幾步便走到了一眾金甲衛士麵前,而爺爺和老族公便謹慎後撤,似乎他們對我身體裏的這位怪人,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


    朱允炆撇撇嘴,說一聲裝神弄鬼,正要下令將我砍成碎片,那從爺爺手臂上落下來的白螭再一次弓身彈起,化身做箭向我咬來。


    當日我變作僵屍便將它擊退,此時怪人完全冒了出來,白螭遠非對手,而我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胃裏分泌出的粘液赫然傳達了饑餓的感覺,白螭彈到麵前時,怪人毫無煙火氣的伸出雙手,它就仿佛主動落盡手中那般輕鬆,隨後怪人雙手一捋將它抻直,選住一個位置狠狠咬了下去。


    我沒有感覺,卻聽到嘎嘣一聲,怪人將白螭扔出,吐出一口血水罵道:“好硬的貨,沒吃到蛇膽反而崩掉一顆後槽牙,幸虧這身子也不是我的,否則豈不是瀟灑不再,氣度盡失?”


    白螭在他手下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簡直兇殘到了極點,而他們打到這半田地,我也看出了他們的實力,不算這不知身份的怪人,單打獨鬥來說,爺爺應該是第一名,老族公能排第二,博遠揚或許比朱允炆強了一線,奈何朱允炆是個皇三代,家底太厚,水師兵符在手,延綿不絕的鬼兵足以纏死所有人。


    至於這白螭怪蛇,其實並不算強橫,老族公都能砍到它僅僅是砍不死而已,這不知道什麽歲月遺留下來的生物委實變態,與朱允炆一個德行,靠著祖宗的餘蔭混飯吃,反而是最難纏的一個,也許爺爺老死了,它還活蹦亂跳著。


    誰也沒想到它會跟在朱允炆身邊,若非怪人及時出現,爺爺三人或許有能力逃出去,但我,以及縮在牆角裏的八名考古隊員想必已經淪為亡魂。


    這八個家夥好沒存在感呀,剛一動手就跟著老族公衝上去了,在都市中,一個個好不威風,誰知與金甲衛士稍一接觸就全部帶傷,被老族公攆到牆角蹲著,朱允炆狼狽逃竄時,逮著機會都要踹他們一腳。


    怪人一擊逼退白螭後,朱允炆麵色狂變,趕忙下令,分出一隊手下攔住怪人,餘下的護衛著他逃跑,臨走之前仍對我陰森說道:“王震,咱倆的仇改日再報,朕不會放過你的,走著瞧吧。”


    我心急萬分,卻無法與那怪人溝通,而朱允炆帶人跑了幾步居然又陰沉著臉迴來,衝那一直念叨的大巫公喝道:“束突兀,你不想活了麽?”


    黑黝黝的大巫公此時的臉上騰起兩片紅暈,酒醉微醺的模樣,怪笑著迴答朱允炆:“沒錯,非但不想活了,還要拖著你一起死。”


    說完,他轉向爺爺,點頭示意後,說道:“一枕黃粱夢,彈指兩千年,打碎這麵牆壁,從升天梯離去吧,我為你們攔住這明皇帝。”


    朱允炆獰聲道:“攔朕?你攔的住麽!司徒將軍,朕就在這裏,看你如何為朕殺敵!”


    這一次,在那為首的金甲大將帶領下,所有人齊齊下跪,轟然應諾道:“敢不誓死效命?”


    我依然站在原地沒有動,十分玩味的用短刀拍打著大腿,那怪人說好了替我殺掉朱允炆,此時卻沒有動手的打算。


    倒是博遠揚忙乎完了,他怒吼道:“他攔不住,你家道爺攔得住,狗皇帝,嚐嚐道爺的五陽正雷符。”


    怪人轉身,我也因此看到了博遠揚的動作,他撕碎衣衫後,隻剩下一條寬鬆的老式內褲遮擋羞澀之處,那不胖不瘦,保養的細皮嫩肉的身子自殘出道道血痕,而他便用自己的鮮血,在黃泥牆上畫了一張龐大的符籙,我看不懂那鬼畫符所代表的含義,卻看得到,博遠揚在牆上一撕,居然將那張符給撕了下來。


    不沾著一絲泥土,完全就是血跡在空氣中組成的符籙,足有七八平米,博遠揚便用掌心吸附著,滿臉兇狠之色,狂吼著給道爺去死的言語,平推向一眾金甲衛士。


    大巫公則一指身邊的牆壁,讓爺爺快些動手,隨後雙手緊握在胸前,做祈禱狀,那長矛便架在肘間,先是對爺爺說了一句:“我若是遇到你們而不是那張元吉,想必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時也,命也。”隨後,大巫公再一次用匈奴語嘀咕,頭皮裂成一條縫,那穿在身上的皮肉便如衣服似的垂然落地,而沒了皮肉的包裹,骨架子也嘩啦啦的散架,這時我才發現,大巫公的皮肉,僅僅是無數米粒大小的蟲子頂著一張皮,依附在他的身上。


    苟延殘喘兩千年,死去時,所需的時間又與常人一樣,隻在刹那。


    一個人的肉並沒有多少,但那些小蟲子卻飛快的繁殖著,像是地下湧出的流沙,緩緩向四周擴散,老族公帶著考古隊員再次奮鬥起破牆事業,而博遠揚推著那張血符,正麵撞在了無數柄戰劍之上。


    四指寬,足以斬斷牛骨的寬大戰劍,砍向血符之後便冰雪消融,金甲衛士察覺不對而收手後,手中隻剩下個光禿禿的劍柄,博遠揚卻狂笑著,吼道:“狗皇帝,那安素丫頭平日裏沒少給道爺端茶遞水,洗衣做飯,你逼死她,道爺要為這幹女兒報仇啊!”


    噴出一口血,那稍稍黯淡了的血符光芒大盛,幾個金甲衛士伸手抵擋,卻仿佛被雷擊了似的跳起霹靂舞,博遠揚一己之力便逼亂了水師陣腳,而我卻發現,在那幽晦的甬道之中,正鑽出一條粗壯的觸手,也說不出是什麽生物的肢體,像是章魚的軟肢,又像是柳樹妖精的枝椏。


    悄悄的,帶著做賊的鬼祟,輕輕在門口的金甲衛士腰間一纏,隨後猛地一拉,沒有任何聲響,朱允炆便損失一名手下,而下一刻,那黑影中的觸手又勾住另一名衛士,短短十幾秒的功夫,便幹掉七八位,等朱允炆察覺身邊空曠之後,卻也被博遠揚推著血符,逼到了門口。


    控製我身體的怪人隻盯著白螭,它不動,我便不動。


    朱允炆的臉上陰雲積鬱,他手下的金甲衛士原本便沒有多少,接二連三的損失或許不會讓他心痛,但足以讓他擔心自己的處境,看甬道中的情形,應該是那水裏的怪物追出來了,隻是不知道稍早時,朱允炆怎樣逃脫。


    博遠揚終究不是神仙,他手中的血符在消融了七八名金甲衛士後,變得晦澀無光,一直抱頭鼠竄的朱允炆也終於表現出高手的一麵,手腕一抖,兩根指頭不知從哪捏了根長釘,抬手便要向博遠揚的眉心刺去。


    一道人影急躥至博遠揚身邊,險而又險的將他從鐵釘與戰劍之下拯救出來,正是剛剛還在帶著人撞牆的爺爺,他們飛快後撤,每一次要踩住地麵時,鋪滿了的米粒小蟲便空出一小片地方讓他二人立足,而追在身後的金甲衛士便沒有這般待遇。


    蟲子爬到他們身上,在鐵甲縫隙裏鑽進鑽出,隻要沾上,走不出三步便會僵在原地,隨後,眼睛,鼻孔,嘴巴裏,流出了水一般稠密的蟲子,無比駭人。


    後有水中怪獸,前有米粒小蟲,朱允炆終於落入這必死境地,而老族公帶領著考古隊員不懈努力之下,近乎一米厚的黃泥牆壁終於被破開了。


    一條直上直下的台階,不知通向哪裏,而這麵牆壁倒塌後,整個地宮都開始劇烈晃動,爺爺說,想必李斯設下的機關,金人盡失,升天梯露出,地宮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正好塌掉,毀去那有傷天和的蝅兵。


    爺爺轉身喊道:“朱允炆,我們在上麵等你,你若有命出來,我與你做一個了斷,王震,咱們走。”


    最後一句是對我說的,可我卻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而那怪人對劉為民情有獨鍾,雙眼與雙眸相對,不知是什麽目光,彼此都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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