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喊過後,我便望向門外,黑暗中,一抹朱紅色漸漸清晰,那被金甲衛士簇擁著而來的纖細人兒,姿容鼎盛,稚嫩的身子硬生生擺出母儀天下的風範,最活潑的年紀,走起路卻不偏不倚,那插在發中的金色鳳釵的流蘇不帶一絲顫動。


    小皇後在朱允炆身邊停下,並肩而立,一絲不苟的盯著我們所有人,目光,沒在我臉上停留一秒,而我情不自禁的喊出恩慧兩字,她訝異看來,不解道:“你是誰?何以直唿本宮閨名?”


    她居然不記得我了,而我卻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一縷愁滋味自心頭開始蔓延,隻是盯著她沒有言語。


    朱允炆將嘴巴湊到她耳邊,眼角卻帶著笑意,餘光向我瞟來,他雖是耳語的姿態,卻毫不隱瞞的讓我們所有人都聽到他的話語,他說:“恩慧,這小子叫王震,一直是你的追求者,如今他手裏有朕需要的東西,你去向他討來,可好?”


    近乎是朱允炆的話音剛落,小皇後便對我喊道:“王卿,請將東西交給陛下。”


    依然是清脆的嗓音,卻不再對我講那甜如蜜糖的柔言軟語,而是代表另一個男人向我發聲,其實仔細說來,她以前也不是衝我訴深情,而是衝著她心中的朱允炆。


    我正要搖頭,告訴她不可能,朱允炆便低聲勸道:“恩慧,這樣是沒用的,這小子是無君無父之徒,哪還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你,你要過去求他,哪怕下跪,哪怕自薦枕席也要將東西給朕要來,朕向他許諾了,隻要他答應,日後你便是他的女人!”


    小皇後愣了,不敢置信的看向身邊的男人,而朱允炆卻鄭重點頭,隻說一句:“你沒聽錯,他手裏的東西對朕很重要,朕的宏圖霸業與此相係,恩慧,拜托你了。”


    說完,朱允炆後撤兩步,肅容向小皇後鞠了一躬,而小皇後趕忙屈身迴禮,隨後低頭片刻,再抬起時,剛剛濕潤了的眼眶已經再一次清澈起來,她稍提裙擺,蓮步輕移走到我麵前,隻到我脖子的小女人仰起腦袋,如一泓清水的鳳眼裏盡是懇求,她對我說:“請將東西送給陛下,恩慧願以薄柳之姿,從此常伴先生身邊。”


    這張稚嫩卻露出真摯神色的青澀臉龐,像是一根鋒銳的錐子在我心頭戳了個窟窿,全身的力氣都從這一點宣泄而出,我不敢看她也不想看她,隻是扭過臉,盯著黃泥牆上被跳躍火苗照出的兩道影子,忽閃忽現,就像我此時的心情,複雜又煩亂。


    小皇後再一次說:“王先生,您若成全陛下之偉業,恩慧雖姿色不盛,從也願此朝夕相伴,任您恣意賞玩。”


    這番言語更加讓我心煩意亂,甚至有些惱怒她如此作踐自己,狠狠瞪她一眼,小皇後也寸步不讓的與我對視,朱允炆便在此時,戲謔道:“恩慧,原以為這小子對你癡心一片,寧可失了天下也要得到你,現在看來,他對你的興趣不大呀,不如你給他一點甜頭嚐嚐?”


    果真,小皇後對這狗皇帝已經到了瘋狂的言聽計從,他如此說,她便後撤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便要褪去身上的宮裝,我趕忙按住她的手,小皇後好似觸電般的輕顫,嗓音也有些顫抖,卻堅持著說:“請先生自重,恩慧還不是你的人,你若有意,將東西贈予陛下,恩慧自然無有不從。”


    自打小皇後靠近,紫鬆鼠的小腦袋就從領口裏冒出來,前爪抓著衣服,好奇的望著這豆芽般瘦弱的女人,而那金人還在老族公手裏,所有人都等著我的決定。


    我沒有說話,隻是抓著小皇後的一對酥手,而她見我不為所動,固執的要脫去自己的衣服,相持不下,她忽然冷靜的說:“恩慧與陛下所需之物,您隻能得到一個,若是無法抉擇,可是要恩慧死在你麵前麽?”


    說著話,她猛地抽迴手,將頭上鳳釵拔下,再一次對準了自己潔白豐潤的脖頸,鳳釵尖處,已經流下了一小串血珠。


    熟悉的人,熟悉的打扮,就連動作也與當日一般無二,無非是明宮之中的小皇後,神色淒苦,帶著赴死的決心與被欺騙後,自靈魂深處蔓延出的絕望與對我的痛恨,而此時的她,堅決中卻有著欣慰,一切,都源自於對身後的朱允炆的愛意,隻要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願的,即便被他送給另一個男人。


    我僅僅發呆了三秒鍾,那鳳釵便向裏刺了一些,小皇後的眉宇間有些痛楚卻沒有出聲,我心如絞痛,抿迴嘴,狠狠咬著下唇,將手伸向了老族公。


    老族公嘀咕一聲:“也是個癡情種子。”卻將金人遞了過來,我推開他的手,說道:“給我斧子。”


    其實露陌匕首就在我腰間插著,但我並不想殺掉她,隻是藉此讓小皇後知道我的選擇,希望她知難而退,可惜的是她沒有,聽我討要斧子之後,反而將鳳釵插迴發中,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狠狠剜了我一眼,隨後雙目緊閉,揚起下巴,示威似的將脖子露給我。


    朱允炆恥笑道:“要殺人啦?王震呐王震,當夜你摟著那白苗苗哭泣的時候,我還真當你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此時看來,比我還不如呀,我雖拋棄過恩慧,卻絕對下不去殺手!”


    也就是老族公的黑斧太重,否則我真想扔出去砸死朱允炆。


    右手抓著斧柄,左手撫上麵前那仰起的臉龐,觸手間一片滑膩,小皇後雖不如安素美豔,不如康九香嫵媚,但她的皮膚卻如最名貴的絲綢那般順滑,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嬌嫩,而這份觸感讓我迴想起當日在龍床上的顛鸞倒鳳。


    極盡歡愉時,恨不得融為一體,那份水乳.交融的愜意與甜蜜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或許這才是我喜歡她的原因?第一次總是難以忘懷,雖然那並不是第一次,但也沒什麽區別了。


    一個發自內心深愛著,想要用生命去嗬護的女人,此時卻為了另一個男人為難我,而我也不得不親手結束她的生命。


    我輕撫她的臉龐,小皇後也笑眯眯的享受我掌心的溫度與摩擦,如熱戀中的男女的親昵一般無二,但我卻知道,這是裝給我看的,想用這份溫順與偽裝的乖巧,動搖我已經下定的決心。


    當日發下宏願,一定要再見馬恩慧,此時再見了,卻又要麵臨永別,我難以自持,淚水奪眶而出,嗚咽著告訴她:“別怪我,我也不想這樣,但你是狗皇帝弄出來騙我的,我不能不殺你。”


    馬恩慧的魂在姚廣孝手中困了數百年,朱允炆很難搶迴來,也根本不會在這件事上費力氣,而我眼前的這位,很可能是四麵佛弄出的傀儡人,朱允炆就擅長這個。


    也許,朱允炆確實搶迴來了,否則他怎麽知道我在明皇宮的所作所為?


    但我隻能用這樣的借口來安慰自己,強迫自己相信這小皇後是假的。


    我舍不得殺她,又不能自私的絕了爺爺三人近百年追求的追求,便隻好給自己找個理由,即便一斧子砍下去後,鮮血噴湧,人頭落地的場麵會讓我痛的撕心裂肺,大不了等爺爺安全,我再下去陪她。


    小皇後扭著臉,在我手心輕蹭,如夢中囈語般的說:“殺吧,你隻是給自己找借口而已,何必說的如此虛偽?”


    我點點頭,說個好字,又道出一句對不起,猛地舉起黑斧,正要砍下這可讓我魂牽夢縈的腦袋時,卻被一股力道控製了身體,舉起斧子的手臂停在空中,而我口中,卻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尖叫。


    是女人的尖叫,帶著無比濃厚的哀怨和憎恨,仿佛被傷到骨子裏,無法壓抑時所發出的哀鳴。


    下一刻,黑斧帶著一道烏光重重劈了下去,原本我要砍掉腦袋,卻被控製手臂的力量改了方向,從小皇後頭頂正中砍下,而她的表情稍稍呆滯後,被劈成兩半,同時向兩邊倒去。


    沒有濺一身血,那劈開的身子也沒有砸出響動,僅僅是裹了人皮的碎布人偶。


    朱允炆果真在騙我,我稍鬆口氣,卻感覺身子一輕,又仿佛迎麵被推了一把,跌退兩步後,便看到一個苗條身影自我身體裏鑽出,一身黑色長裙,露在外麵的手腕與小腿猶如洗淨的蓮藕那般白皙飽滿。


    是安素,與我第一次見她時,相同的打扮,隻是沒有穿鞋。


    她不甘的尖叫著,右手提著黑斧,赤腳向朱允炆出去,爺爺急忙高喝道:“丫頭不要,快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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