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位被欺負了的孩子都希望有長輩出麵袒護,不單單為了報仇,而是渴望一份被嗬護的感覺。


    我亦如此。


    我不止一次聽到王老實的名頭。


    聽到那活在二十一世紀,卻依然住在豪華大殿中,位高權重的老道士喊他不羈公。


    也聽那金棺裏冒出的大和尚說,是爺爺將他推進去的,大和尚也說,我若尋不到推背圖,即便是王老實的孫子也不會手下留情,這句話讓我沾沾自喜,因為反過來的意思就是,若非推背圖太重要,他無論如何也要給王老實麵子。


    我還聽那活了數百年,曾當過皇帝的老妖怪,滿腹委屈的講述爺爺和老族公聯手欺負他的故事。


    所有人對王老實的評價都讓我感到自豪,與有榮焉,因為王老實是我爺爺。


    可真的見麵之後,他展開雙臂向我跑來時,我卻沒來由感到一陣厭煩,想要躲閃。


    他那噙著淚的渾濁雙目,嗚嗚怪叫所表示的欣喜與慈愛,哪怕換給一個不認識的老乞丐,我都會有同情之心,但對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他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許多事情都是可以想到的,從小到大他對我的漠視,毀掉苗苗對未來的企盼,明明死了又活著,從沒有把自己的本事交給我,一切的一切就是四個字——有苦難言。


    但隱瞞才是最大的傷害呀。


    因為這個沒說過幾句話的爺爺,我前後不知道多少次遇到超出能力之外的敵人,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曾經無數個日夜都要承受對文靜,對朋友的擔心,還眼睜睜看著喜歡我的女人香消玉殞,雖然我對苗苗並沒有可以稱之為愛情的感覺,但那份切膚之痛並無不同。


    我可以為自己的長輩承受苦難,畢竟這條命是他給的,可其他人呢?苗苗的死,尤勿被毀掉的半張臉,罪不至死的堂哥,還有安素,這些倒黴人遇到的倒黴事不都與他有關麽?不都是我最親最近的人麽?


    真希望他不要出現在我麵前,留一個念想,讓我在心裏緬懷和崇拜就好了。


    他向我靠近,我便唿號著驅動駱駝後退,隨後讓他站住,我說你不是我爺爺,你不是他的模樣,他也不是個啞巴,而且他早就死了。


    趙老三稍稍停步,隨後更加激動,嘴裏嗚個不停,雙手接連揮動,想要向我解釋什麽,那老淚縱.橫的模樣像極了與兒孫重逢的老人,可我隻是驅著駱駝後退,他也沒有與王老實這個名頭相稱的身手,踉蹌著,跌跌撞撞的向我迎來。


    見我抵死不信,他忽然站在原地深吸口氣,不見嘴動,可我卻再一次聽到了趙老三的聲音,他說:“王震,聽爺爺給你說......”


    騎在駱駝上的趙老二爆喝道:“住口!”我向他看去,他則說道:“我給他解釋吧,王震,你爺爺的身子出了問題,最好不要讓他開口,秀哥兒領著你的考古隊去了地縫,時間還早,咱們好好聊一聊吧,我相信你也有許多問題想要知道。”


    趙老三可憐巴巴扭過頭看來,眼中盡是祈求,一瞬間,堵在我胸口的悲憤,因他這個眼神泄去不少,雖然我依然沒有認他的念頭,卻畢竟無法欺騙自己,我還是希望有人能給我一個解釋,讓我說服自己。


    趙老二下了駱駝向我走來,我問他,剛剛說的秀哥兒是不是趙老大,他點頭之後,我又問:“納蘭秀,或者該叫他納蘭元清?”


    他再一次麵露慍色,衝著趙老三質問:“你這孫子太沒大沒小了,居然直唿長輩姓名,我必須要教訓教訓他。”


    趙老三趕忙擺手,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在我麵前演戲,嘴裏嗚嗚怪叫著,擼起袖子露出兩條骨瘦如柴的細胳膊,做出要與他家老二動手的模樣,而我卻滿帶嘲諷意味的反問趙老二:“納蘭秀是我的長輩麽?沒聽說呀,也沒人給我介紹過這麽一門親戚。”


    做出搏鬥姿勢,氣喘如鬥牛的趙老三即刻泄氣,轉過身衝我露出個極為苦澀的笑容,我心裏便又響起他的聲音:“王震呐,爺爺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說還好,一說我便來氣了,苦衷又如何?苦衷就能禍害他人的性命?尤勿便不說了,即便他不讓苗苗嫂子嫁給我,也可以送筆錢,讓她遠走高飛,為什麽要拴在堂哥家,囚禁她十幾年青春?


    趙老二拉住他,柔聲說一句我來解釋,他招手讓我下了駱駝,我卻狠著心說:“你一個人過來向我解釋,不要離我太近,老子還不相信你們呢。”


    確實仍有三分懷疑,朱允炆的喬裝之術可不是開玩笑的,江湖險惡,還是要留上一個心眼。


    麵對我有些無禮的要求,趙老二僅僅說了一個好字,緩緩踏出兩步後,忽然一閃,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他便一步跳到駱駝旁邊,單手按在我大腿上用力一壓,死駱駝好像打唿嚕似的哼哼起來,前蹄彎曲,跪倒在地。


    趙老二揪著領子將我拖下來,那股巨力是我根本無法抗衡的,而他卻冷哼道:“這個距離讓你滿意麽?這樣做你能相信我麽?不狠狠收拾你一頓,還真他娘的無法無天了。”


    將我按在一塊石頭上,趙老二將我的胳膊當麻花似的扭,他家老三心疼的盯著我,我卻將腦袋扭過去,後腦勺對著他,便聽見沉沉一聲歎息,趙老三牽著自己的駱駝離去,那踽踽獨行的背影在夜幕中格外苦澀。


    我盯著他看,心裏也不好受,卻不知道趙老二何時將我鬆開,靜靜打量著我,直到我迴過神,箭步逃開他身邊後,他才微笑著說:“你心裏已經相信了,對麽?但是你恨他,對吧!”


    揉著胳膊沒有吱聲,趙老二去駱駝身上的背囊中取了水袋和熟牛肉,跳上大石頭盤腿而坐,招唿我上去詳談一番。


    默不作聲的啃牛肉,趙老二問我有什麽想問的。


    我便問他:“你們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略微驚訝,說道:“你不問問自己的爺爺為什麽還活著?”


    我說這個稍後再問,目前我還有些懷疑你們的身份,這段時間有太多人欺騙我,必須要多個小心。


    他點點頭表示讚同,解釋道:“來找你的原因很簡單,我們處理完一件事情之後,本來便要來休屠王的墓中尋找祭天金人,你爺爺打聽到你的消息,得知你也要來荒灘,便與你結伴同行了,一來他想見見孫子,二來對你是個保護,三來,告訴你一些事情,若是再讓你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他肯定要絕後了。”


    我問他祭天金人是什麽東西,他再次表示驚訝,說道:“你就真不關心自己的爺爺?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麽苦衷?”


    我無所謂的笑了笑:“苦衷這玩意,哪個人沒有呢,即便我聽了,原諒了,死掉的人難道能活過來?我被打斷一條胳膊,半截骨頭在石棺上摩擦的痛苦,難道能從記憶中消除?你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痛麽?我當時都疼傻了,疼得我他媽做夢都經常被嚇醒。”


    沉默片刻,我苦苦歎息,趙老二卻忽然肅容說道:“我確實不懂,我沒受過這樣的痛苦,但你爺爺懂,他被人用燒紅的鐵鉗夾出舌頭,生生用鈍刀割掉,還從大腿上剜了兩條肉,太陽下曝曬三日,全身曬破了皮,又抹上蜂蜜,任由蟲吃鼠咬,我不知道這樣的痛苦,與你斷骨相比,孰輕孰重?而他所承受的一切,卻是為了換取兒孫的性命,你呢?你又為了什麽才受這一番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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