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想不到會出來這樣的一對組合。


    即便我胳膊斷了,疼的齜牙咧嘴,卻依然想吐槽一句,騎條狗也比騎隻豬強啊!


    在丁三家守夜的頭幾天,大肥豬總是撞方航,也許是因為過於肥胖,跑起來不利落,總是蹦蹦跳跳,方航便給它起了個昵稱,原以為蹦蹦衝進山裏當野豬了,卻沒想與那清瘦瞎子從河邊的坑洞中跳了出來。


    而騎在蹦蹦身上的男人也不是為了裝酷才帶戴墨鏡,他摸索著從蹦蹦那肥碩的身子上下來時,很明顯是目不能視。


    我心中猜測,或許是那對小夫妻?


    高油翁被撞飛,這是蹦蹦唯一的戰果。


    除了沾身灰塵,全身上下並無傷口,但被一隻大肥豬撞飛,即便他在市井間混跡無數年,不複當初萬人之上的尊崇,也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高油翁爬起來,暴怒如一隻被偷了崽子的老母雞,每一個毛孔都被怒火衝的擴張,嘴裏狂飆著各地罵人的方言俚語,他雙拳緊握,發了一陣狠,卻終究不敢靠近。


    腳尖勾起桃木劍,想驅動屍體對付蹦蹦,可這一迴又換方航纏住屍體,幾次施為無果,高油翁畢竟城府極深,很快便息了怒火,語氣平靜的對瞎子說:“原以為王老實在村裏留了人,卻沒想到與我是同道中人,既然大家目的相同不如索性聯手?”


    瞎子不理他,伸手在空氣中探索,一點點向我靠近。


    自從來了河邊,高油翁便接二連三被人無視,此時他嘲諷道:“你那小娘子呢?難不成你胯下肥豬就是她變的?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倒是個別具一格的法子。”


    瞎子從高油翁手下救了我,坐騎又是方航的好朋友,此時他就在身邊探索著找我,我便咬牙撐著地爬起來,遞過手去想要攙扶他,卻沒想到他反手一抓,像是兩隻鐵鉗子將我按住,扭頭向高油翁問道:“聽你們剛才的話,你是明惠帝朱允炆?活到了現在?”


    高油翁直起腰,倨傲道:“不錯!”


    瞎子卻迴他一句:“嘴巴如此下作,怪不得被朱棣趕下皇位,老婆舉火殉葬,你卻像隻野狗似的狼狽逃竄,還苟延殘喘至今,你這厚臉皮不該當皇帝,應該去守居庸關的。”


    這一番話,道盡了朱允炆一生的奇恥大辱,我覺著高油翁即便不吐血身亡,也會火冒三丈,可扭頭看去,他僅僅是自嘲的笑了笑,又不知道嘀咕了什麽,便從衣服內兜裏掏出個黑鐵牌,雙手夾著,好像和尚念經那般流利的唱誦起來。


    我正要對瞎子說話,他卻猛地將我拉進懷中,同時揪著領子和褲帶將我舉過頭頂,這一番大動作牽動了傷口,骨頭茬子摩擦著,疼得我慘嚎起來,還沒來得及掙紮,便被他向那河中石棺砸了過去。


    瞎子那單薄消瘦的身子裏,也藏著遠超常人的怪力,怪不得許祈常說,欲修道,先練武。


    小河隻有六七米寬,河中漂著的石棺距離瞎子將我拋出的位置並不遠,可這個過程卻仿佛極其漫長,漫長到我在慌張之中,依然將那石棺上刻著的每一道紋路都看個清楚,似看到,但更像是心底裏冒出的一副圖案。


    官賜村外的睚眥三重函是被九具屍體從地下拖出來,木棺套金棺壓在一口不知材質的棺材上,而這口贔屭天牢卻是在我與苗苗離別時浮上河麵,並不知道高油翁用了什麽法子弄出來,空氣中暴露了一陣子,水跡稍幹便露出原本的石頭灰。


    通體都是石頭打造,古樸厚重,卻極不合理的漂浮在水麵,若說它輕,波紋晃動,它卻紋絲不動。


    除了棺材蓋,餘下的地方都刻著亂七八糟卻讓人感到極其玄奧的花紋,而棺材蓋上刻的花紋不亂,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幅圖。


    坐棺圖!


    一老者散漫的坐在棺材上,右手在後,持劍斜刺天空,左手比出劍指在前,與我見過的老祖天師坐棺圖極為不同,確切的說,唯一相同的便是兩個老者都坐在棺材上。


    那一位慈眉善目,額頭寬闊,耳垂肥厚,標準的神仙畫像,一看便是古人常說的福澤深厚之人,而石棺上的這位卻獐頭鼠目,拿著寶劍擺出威風造型,可配上他矮小枯瘦的身子卻隻讓人覺得猥瑣,而且他明明是側坐,卻硬要扭過頭讓人看到他的臉,看到他臉上淫.蕩下流的笑容。


    這不是一副雕刻在神秘古棺上,給後人啟迪,讓後人膜拜的神仙像,而像是某個老農民,身著古裝,在古跡前拍照的裝逼像。


    沒的說,是我爺爺。


    瞎子拋得猛,沒有砸在棺材上而是正好落在棺材頂,刺穿肘部皮肉,裸露在外的斷骨在石棺上狠狠一蹭,是我活了二十多年,從未感受到的疼痛,隻覺著半邊身子流過一串電流,成千上萬根針同時紮下,之後的感覺根本無法形容,我隻是躺在棺材頂,上身與雙腿懸空,拚了命的長長“啊”出一聲,持續許久,久到我快要斷氣。


    接連的刺激讓我的意識快要消失,腦袋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點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從傷口處流出的鮮血便順著石棺緩緩而下,我仿佛感覺到,石棺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迫不及待的想要衝出來。


    方航與兩對鬼屍的搏鬥從未停止,此時唯一關心我安危的便是他了,瘋狂的吼叫著讓我趕緊跳水的話語,可我真的沒有一絲力氣,即便有也懶得動彈了。


    可就在這時候,石棺劇烈晃動幾下。


    我跌入河中,冷水一激便稍稍清醒,接連嗆水讓我胸口火辣辣的憋脹,隻好胡亂蹬踩著想要浮出水麵,畢竟淹死比流血身亡痛苦許多,可這一蹬便站了起來,河水隻沒過我的脖子。


    岸邊,所有人停止動作,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石棺,我扭頭看去,便發現我的血液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極有規律的順著棺材蓋上的圖案流動。


    黑色的紋路變為血紅,爺爺那讓人發自內心感到猥瑣的模樣居然變得詭異起來,尤其是鮮血勾勒出那上揚的嘴角之後,他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猶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將欲噬人。


    我不敢在河裏多呆,向岸上逃去,而岸上的三人卻忽然動了,高油翁,方航,瞎子,同時發足狂奔,高油翁與瞎子就在岸邊,高高躍起撲向石棺,正在空中時,瞎子不知從哪掏出一柄匕首捅向高油翁腰間,而後者也掐出個手勢用指頭戳他心口。


    噗嗤一聲,匕首進了高油翁的身子,高油翁的手也點在瞎子胸膛,前一個毫不在意,後一個卻被點飛了迴來,仰頭噴出一蓬血霧,落地後踉蹌後退最後被肥豬蹦蹦絆倒,而他剛剛被點飛之時,方航也自岸邊跳躍,雙手握刀砍向高油翁後背。


    一個勢頭已盡,一個新力初放,高油翁來不及還手,隻得雙手夾住方航的刀刃,兩人雙雙落入水中,方航猶自獰笑:“老妖怪,你欺負老子欺負的過癮麽?”


    落水之後,方航便踹出一腳,抽迴牛骨刀瘋了似的劈砍,一刀一刀又一刀,隻那一個動作便逼得高油翁連連閃避,眼看便要退到棺材邊,石棺的蓋子轟然倒下,正砸向方航頭頂,他趕忙後撤,顧不上再與高油翁動手,大步跑上岸之後,棺材蓋漸起的水花才落下。


    方航衝到我身邊,將我扛在肩頭便跑,低唿著:“老妖怪剛剛叫水師來了,風緊扯唿,再找機會......”


    話未說完,方航驚叫一聲,將我扔在地上,驚駭的望著自己的手,隨後看向我的臉。


    他手上盡是鮮血,這不奇怪,我已經快成個血人了,但這血的顏色發黑,而且極其粘稠,就好像正在凝固的漿糊。


    方航撲倒我身邊,問我有沒有事?


    我已經說不出話了,雖然斷臂被壓在身下卻感覺不到疼痛,全身沒有一處不癢,尤其是臉,仿佛天氣幹燥,整張臉都起了皮,正在簌簌脫落的感覺。


    他跪在我身邊,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在我嘴巴上摳了兩下,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說:“哥們,又要變僵屍了?你到底咋迴事啊?”


    方航想搞清我身體的狀況,捏來捏去卻不知從何下手,而我腦袋是清醒的,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不知道誰在操控我,撐著地爬起來,方航趕忙推到幾米外,橫刀戒備,但我沒有對他動手,而是轉個身半跪於地,衝著那漂在河中,沒了蓋子的棺材發出嗚嗚低唿。


    野狗在警告闖入自己地盤的不速之客時,特有的聲音。


    棺材旁,高油翁呆若木雞。


    棺材裏,一個人側著身子,若是棺材平放,他該是蜷腿側躺,可棺材立起來,他的姿勢就好像坐在空氣中,手裏抓著一本古書,仿佛在仔細研讀。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奇特之物。


    方航眼尖,看到那古書封皮上的書名,低聲驚唿:“我靠?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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