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


    “妾衛氏子夫,陛下說,是取育子侍夫之意。”


    “朕的嬌兒就該是這天下最尊貴的翁主。”


    “嬌兒,阿婆以後再也護不了嫖兒和你了。”


    “天若欺我嬌兒,我便與天鬥;地若欺我嬌兒,我便與地鬥。隻要我嬌兒無恙,母親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皇後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一幕幕的畫麵,不同的人影,不同的聲音,寥寥數語便道盡了陳阿嬌的一生。


    我晃了晃接受完記憶之後有些疼痛的腦袋,淡定的接受了自己已經成為陳阿嬌的事實。


    扶著侍女的手,起身洗漱後,由她們伺候著穿上了一層一層的曲裾三重衣,而後方領著我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梳發,盤髻,敷麵,描眉,點唇。


    我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裏依稀映著一個芙蓉如麵柳如眉的女子,雖還帶著幾分稚氣,但不難看出眉眼的秀美。


    這並不是我來過的第一個世界。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被沒入輪迴,而是在一個又一個不同的世界裏穿梭。不過我也並不在意就是了,反正於我而言,隻要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之前的世界裏,我曾當過亂世裏的賣國特務,也曾是被迫送去敵國和親的公主。那樣的人生總是舉步維艱的,如今能成為陳阿嬌,安享一段平和順遂的時光,已是我的幸運了。


    至於未來……


    阿嬌至情至性,為年輕帝王虛假的諾言所惑,最終落得個紅顏未老恩先斷的結局。然而,我並不是阿嬌。


    天長地久有時盡,海誓山盟總是賒。


    若是我如同阿嬌這般,一心隻追求情愛,怕是早在這一世又一世的穿越中迷失了自己。


    那便是永遠的毀滅。


    不過現在……眯著眼看著自己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小手,笑了。


    金屋之諾未許,劉榮初封太子,栗姬尚未得罪館陶,陳阿嬌的人生還有許多個選擇,比起卷進宮闈爭鬥,我還是更喜歡閑敲棋子喜聽戲。我追求富足安逸的生活,但更希望活得舒心自在。


    看著鏡中被妝了“點鴛鴦”白妝的少女,勾了勾唇。


    隻要那一群人不來招惹我,安安靜靜的活在堂邑侯府,於我已是知足了。


    “阿嬌,可是準備妥當了?”說話間劉嫖已經走到了梳妝台前。


    我乖巧一笑:“阿娘。”


    劉嫖笑著應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我,又伸手去過梳妝台前的胭脂盒子,輕佻出些許,在我的眉心處輕輕一點,倒像是顆美人痣,讓阿嬌原本俏麗的容顏上添出了幾分少女的嬌媚來。


    來迴看了幾眼,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牽起我的手朝外走去:“走吧,進宮請安可晚不得,莫讓太後娘娘等著了。”


    “是。”


    館陶斜倚在玉攆之上,我本是恭謹的坐著,但玉攆並不如後世的車子那般平穩,坐得稍久,便覺得腰背酸軟,便也隨意的倚在扶手之上。


    “阿嬌。”


    我正昏昏欲睡的時候,聽見劉嫖叫我。睜開眼,疑惑的看著他。


    “見過了太後娘娘,母親帶你去見太子吧?”劉嫖笑著說道:“嬌兒從前不是很喜歡榮兒嗎?”


    “可是栗娘娘並不喜愛阿嬌。”


    雖說對曆史上的許多事情都已記不太清了,但栗姬與館陶之間的恩怨倒還知道些許。


    館陶之於栗姬,便如同平陽之於陳阿嬌。


    她們獻各色美人以籠絡聖心。皇帝高興了,皇帝的妃嬪卻未必喜歡。所以栗姬怨懟劉嫖,怨懟劉嫖所獻的美人,覺得是她們奪了自己的聖寵;恨屋及烏,她也不喜阿嬌,這種情緒在劉榮被立為太子之後,更加不加遮掩。


    劉嫖別有深意的說道:“無妨,她會喜歡的。”


    長門宮內,竇太後端坐在玉案之後,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保養得宜的雙手剛從鮮花汁子調好的玉淳清露拿起,接過身旁宮婢遞來的白色絹布拭幹了手,一雙眼睛雖然已不大看得清,卻依然帶著看破一切的精明。


    跟在劉嫖身後,襝衽整裝,大禮參拜:“兒臣(阿嬌)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是阿嬌來了啊!”竇太後眯著眼睛,笑著招了招手,“阿嬌也有段日子沒進宮了。來,坐到哀家身邊來。”


    “是。”我上前走了幾步,斂衣跪坐在竇太後左下位。


    整個漢朝都貴右,無出其右,便是劉邦說的。因此右邊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給劉嫖的。


    劉嫖端起一旁堪堪煮沸的清茗,施施然斟滿一盞,遞給了竇太後,道:“母後今日看著氣色甚佳,可是有什麽喜事?”


    “哀家反而覺得是嫖兒心有喜事,自然看什麽都是好的。”竇太後接過茶盞,唇角浮現一絲了然的笑意。


    “兒臣哪裏會有什麽喜事?真要說起來,那也是阿嬌的喜事。”劉嫖眉眼間盡是得意之色,“母後也知道,從前在太子府時,兒臣便與那栗良人定下了兒女親家。如今榮兒也到了加冠之年,這親事自然也要提前準備著了。”


    “哀家隻怕你忙來忙去,卻隻是一場空歡喜。”


    竇太後的話讓劉嫖麵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也隻那麽一瞬,便又笑了:“母後多慮了,太子與阿嬌,本就是親上加親,想必陛下也會應許的。”


    太後沉默的看著劉嫖,長久的不出聲,神色平靜,似是在想些什麽。忽而長歎,“館陶,你還記得你父皇從前和你說過什麽嗎?”


    劉嫖微低著頭,麵上難得的露出了恭謹之色“父皇從前有多許多教誨,兒臣時時銘記在心。”


    “記得與否,並不在嘴上。”竇太後瞥了她一眼,不喜不怒的樣子叫人心頭一緊,語氣卻是淡淡的,“先帝常說,人都道“富貴無雙”,卻不知富貴難兼得。”


    劉嫖皺著眉頭,頗有些不甘願的迴道:“隻富不貴,縱有千萬金銀,遲早會為他人所有;隻貴不富,即便有權勢依仗,也不過是看著體麵。”


    “長公主的身份已是貴極,阿嬌雖隻是千戶侯府的翁主,有哀家,有啟兒,有長公主府在,自能護得她一世美滿。”


    竇太後輕歎了口氣,眉間多了幾分淺淺的愁緒,“哀家隻怕你本意是為阿嬌,最終卻累得阿嬌不得展顏。


    離開長樂宮,宮人抬著玉攆,不疾不徐,迤邐而行,劉嫖卻不似來時那般自在。峨眉深鎖,目光也有些失神。


    “從前,母親未出嫁時,你外祖父曾問過母親,此生所求為何。”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隻是在追憶過往,“母親當時以為公主已然是尊貴至極,心裏這麽想,便這麽說了,於是母親便被指婚給了你父親。”


    “可不曾想,三日迴門之時,我竟聽到宮人們私下議論,隻道慎夫人的遠方侄女兒尚能許配給淮南王劉長,而母親身為皇後的嫡女,卻隻得下嫁給一個不起眼千戶小侯。”


    劉嫖的眸光變得有些黯然,唇上亦掛上了一某苦笑:“當時慎夫人專寵,在禁中常與母後同席坐。那幾個宮人竟說,若不是慎夫人無子,這椒房殿怕是就是要易主了。”


    “母後隨父皇從代國,一路走到宣室殿,她與父皇的默契早已不拘於這四麵牆的宮闈之內。可是那時我並不懂這些,母後能忍得,我卻忍不得。於是,這件事便被鬧到了父皇麵前。”


    “我也不曾想到,一向疼愛我的父皇在這件事情上並沒有維護我,他甚至在氣怒之下,直接下旨將慎夫人的獨女,絳邑公主賜婚給絳侯周勃之子。”


    絳侯周勃,是西漢開國將領、宰相。而堂邑侯的先祖陳嬰,在漢高祖功臣列表中,不過是倒數第二的列侯,如何也比不過周勃。


    “後來的事情,阿嬌也應該有所耳聞吧?”劉嫖的笑容漸漸多了一絲快意,“淮南王圖謀叛亂,事泄被拘,絕食而亡;而周勃歿後,其子周勝之嗣,因殺人獲罪而死,國絕。而昔日寵冠六宮的慎夫人也終因色衰而愛弛。”


    她轉頭問道:“嬌兒可知母親為何要同你說這些?”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我斟酌了片刻,低聲應道:“母親是想告訴阿嬌,富貴如雲煙,轉眼即散。”


    “不,嬌兒錯了。”劉嫖似是料定了我會這麽說,笑著搖了搖頭,“富貴之所以如雲煙,隻因是他人所賜。唯有把握在自己手中,才能長久。若母後不是皇後,誰又保證母親不會是另一個絳邑公主呢?”


    劉嫖靜默了片刻,似是做了什麽決定,向隨行在玉攆旁的婢女吩咐道:“去昭陽殿。”


    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昭陽殿曾出過許多的寵妃,如今的主人正是太子劉榮的生母,栗姬。


    看來,劉嫖還是不願聽從竇太後的勸告了。


    這是,這一行並不能如劉嫖所願那般順利。


    眼前朱紅廣袖深衣的宮裝女子,鳳眸微揚,驕傲道:“太子成年,納幾位孺子照顧他的起居也是應當的,隻是這等小事,並不用勞煩陛下與太後娘娘了,本宮自可做主。”


    劉嫖麵上已經隱隱露出怒意,栗姬卻尤嫌不足,勾唇一笑,眉眼間盡是張揚之色,“若是長公主心急,堂邑翁主今日便可收入太子宮中。若能早日誕下皇孫,本宮便與陛下相商,晉阿嬌為太子良娣,倒也不辜負長公主一番盛情。”


    “栗妙人!你怎麽敢?”劉嫖大怒,連栗姬的閨名都喚了出來,“若不是我,太子之位如何會輪到你的榮兒?”


    “是,本宮在此謝過長公主。”栗姬虛虛的福了一禮,笑道:“若非如此,一千戶侯府的翁主如何可為太子姬妾?”


    眼底閃過一道冷芒,劉嫖冷著臉,連道了三聲“好”,起身兩步走到栗姬麵前,眼底的冷意和警告的意味與記憶中的帝王亦有幾分相似,“宮中皇子並非隻有一位,願栗良人和太子擅自珍重的好。”


    “母妃?”


    初封太子的劉榮滿是意氣風發之色,不曾想剛進昭陽殿看到的便是父皇與祖母最疼愛的長公主與母妃對峙的場景,麵上有了一瞬間的呆愣,不過片刻便調整了過來,長揖了一禮,“榮兒不知姑母在此,失禮了,還請姑母見諒。”


    我也不能安坐在座位上,隻好起身斂衣行禮:“阿嬌見過太子殿下。”


    “阿嬌妹妹不必多禮。”


    大步上前正要扶起我,卻被我微微側身避過了他伸來的手。他也不惱,隻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劉嫖見劉榮迴來,斂了怒意,眯著眼看了看劉榮,別有深意的掃了栗姬一眼,“太子日後莫要向臣婦行禮,臣婦不過區區千戶侯夫人,擔不起當朝太子的大禮。”


    “姑母說笑……”


    劉榮無奈地看了栗姬一眼,正要開口挽迴,劉嫖卻並不給他機會,牽著我便要離開。臨到了殿門前的時候,迴頭揚聲說道:“栗良人,希望你不要後悔自己今日所為。”


    這邊栗姬激怒了館陶,反而給了王娡機會。


    我看著眼前這個著煙粉色曲裾深衣,牽著一個四五歲的錦服男童的宮裝女子,心中暗歎一聲,來的竟這般快。


    原本正要出宮迴府的,半路上卻偶遇了王美人與膠東王,閑聊了幾句,館陶卻頗是高興,來了興致,應了王美人的邀,領著我便到了漪瀾殿。


    館陶與王娡聊得興起,見她們聊得都是些保養女工花樣的事情,覺得無聊,獨坐一旁,撥弄著盤中炒得金黃的豆子。劉徹隔著桌幾坐在對麵,托腮看著我將盤中的豆子撥來撥去。


    我看著他那張包子臉,起了玩心,捏起一粒豆子,對他說道:“張嘴。”


    話音一落,他便聽話的張開了嘴:“啊————”


    一粒豆子便丟進了他的嘴裏。


    鼓著腮吃下來,自覺地又張大了嘴,等著人投食。


    劉嫖與王娡見到劉徹如此,便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王娡轉頭和劉嫖說道:“翁主與徹兒很是投緣呢!”


    不顧劉徹失望的神色,取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手,我微微低了頭,道:“阿嬌與徹兒是姐弟,就好像平陽公主對徹兒一樣,自然不會太生分的。”


    “翁主的性子爽直,待人真誠,妾是真心喜歡。”王娡說話溫婉,眉梢帶著一絲嬌媚


    “也不知日後誰有那個福氣,能娶了翁主。”


    “可惜有人並不這麽想。”劉嫖顯然是想到了栗姬的冒犯,眼角也浮現起一絲冷意。


    “那是那人不惜福。”王娡笑著,一語雙關地說道:“若不是妾身份卑微,真想向長公主求娶了堂邑翁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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