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就什麽?”


    無論程平和、趙從周,還是程清和,徐陶總覺得自己在欺負小屁孩,勝之不武。家鄉的土地有種神奇的力量,放緩時光,他們並不進取,即使其中最為尖銳的程清和,也仍然保持著相當的天真。和他們相處日久,她懷疑她也要變老天真。


    “你不了解我,以後看清楚了別哭天喊地叫冤,我從來沒想過騙人。”她必須警告他。


    他愛她什麽?


    每個人離不開背後的家庭,他和她也不例外。


    程清和看著她,一言不發,她突然詞窮。


    努力想了想,徐陶簡單明了,“我沒有那麽喜歡你。”


    餐館細心地準備了相應的調料,密封在小食品袋裏,他起身進廚房。徐陶迴過神,跟在他身後,“我來-”


    語音未落,程清和已經準備無誤拉開裝碗碟的抽屜。拿出三隻小碟子,他抬頭問她,“要用開水燙嗎?”


    好記性。那麽多抽屜,看一遍就記住內容了。


    徐陶點點頭,他舉起電水壺,“開水?”


    她又點點頭,他細心地燙過碟子,把調料倒進去。他的手指長而靈活。


    程清和扔掉倒空的調料袋,拿抹布擦掉不小心濺落在外麵的點滴,擰開水龍頭搓洗抹布,擰幹後平鋪在台麵。


    徐陶抿唇,生怕萬一心軟,說出不該說的話。


    “這種事情讓男人主動吧。”他抬眼看向她,“我最近做錯許多事,除了喜歡你。”


    能不能不要用那樣的聲音說那樣的話。


    徐陶扭過頭不看他,“你想清楚。”


    他端起碟子,經過她身邊時在她臉上一啄。她遭受突然襲擊,往後一縮,猛地想起他手裏的調料,身體瞬間僵在那。他輕聲道,“吃飯。”


    “你戀愛過嗎?”


    剛要過去的徐陶被他的話問住了,這是要查曆史嗎?


    他沒察覺他的話的歧義,仍然在那擺菜,“我不相信單純的愛,起碼我做不到,我喜歡的人要漂亮、能幹、善良。我可以忍受她其他的不完美,因為我也沒有那麽好。”他頓了頓,“認識那麽久,你應該已經看穿我。我要求迴報,經常發神經,也斤斤計較,認識我越久你應該越清楚。但是我喜歡你。”對著盤裏直瞪眼的魚,他苦笑,“你符合我向往的女朋友的所有條件,如果我不抓緊機會,恐怕會後悔。”


    徐陶動了動嘴,發現有點幹澀,立馬又閉上。


    他轉過頭,“吃飯了。”


    徐陶食不知味,湯裏除了百合還有蓮子,入口即化,隨即淡淡的苦。


    等吃完她放下碗,剛要說話,程清和眼明手快,用掌心封住她的嘴,“不用那麽急,想好了再說。”


    徐陶無語,一把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扯了張紙巾,在他掌心用力擦拭,直到她確認肯定已經抹掉被沾染的油膩。


    “你戀愛過嗎?”她沒好氣地問,互查曆史。


    他直楞楞地答,“大學的時候。”


    好哇,想當年她的大學生涯整天缺錢-弄錢-欠錢-弄錢-還錢-缺錢,哪有時間風花雪月。追求她的人是不少,可她沒時間啊,總不能讓男朋友承擔她的學費、生活費,那成什麽了。


    “沒有成功的。”他沉默下來,“大概我不太討人喜歡。”


    程清和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現在我明白了,追求這件事還是得男人主動,愛自己喜歡的,比被別人喜歡感覺要好。”


    徐陶,……


    時間不早,程清和走的時候想吻她,她雙手交叉做了個no的手勢。


    確實得想好了再說。


    半夜風雨大了起來,刷刷地打在窗上,徐陶醒過幾迴,總覺得快趕上夏天的陣雨。她小時候睡在陽台的時候,最怕打雷,清清楚楚一道道劈下來。她不怕傳說中的雷公電母,就怕萬一觸電,死掉倒也算了,就怕不死不活。不過大風大雨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煩人的是無止無休的綿雨,陽台上晾滿沒幹的衣服,躲也躲不掉的酸臭味。


    在一季又一季,她的心養出一層層硬殼,讓她可以笑著麵對不那麽愉快的現實。


    程平和把照片和視頻交給趙從周後,就開始等那一刀落下來。


    煎熬。


    她深刻地體會到這兩個中文字的含義,架在火上烤,擱在水裏慢火細燉。


    還好工作上很忙,總有不停的會議要開,不停的事要處理。可難免也有閑下來的功夫,尤其是晚上,從前頭挨到枕頭就睡著,現在翻來覆去,明明困得連做夢都是做睡覺的夢,偏偏大腦還有一絲意識清醒:她做了對不起公司的事。


    想到就嚇醒。


    沒幾天她眼下的青色陰影快趕上熊貓,本來眼睛就大,現在更大了一圈。


    有個早已退休的老員工來辦退股,老花眼沒看清楚,見到她就勸,“小妹啊,咱們不趕時髦,別學電視裏把臉塗得烏漆抹黑,年輕人得有年輕人的氣色。”


    行政部兩個小姑娘笑到肚子疼。


    這天早上她又經過一個失眠的夜晚,趕著上班的點出門,結果錯過公交,還得打電話讓程清和捎上她。


    “廠裏還有輛舊車,平時也沒人開,總比等公交好。”


    “我?”程平和不敢想象自己開車的樣子,她是標準的本本族,路試勉強通過,學車時的師傅給她四字建議:膽子大些。


    “你膽子還小?”程清和淡然反問。


    程平和一滯,果然做不得虧心事,她現在恨不得自己沒做過。


    “我是表揚你。”程清和放軟聲音,知道堂妹經不住折騰,“挺勇敢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會怎麽樣?”程平和扭著手指。


    “不知道。”程清和也不清楚,如果放在國內,那肯定會有商有量,法院把雙方人馬找過來,彼此讓步,左一場會談右一場會談,沒準拖上兩三年都判不下來。但是在香港,程忠國鞭長莫及,“可能法院會下禁止令,畢竟這看上去不公平。”然而哪有那麽多公平,商場難免爾虞我詐。


    程平和繼續扭著手指。


    “鎮定點。”程清和看不下去,“做了就做了,別怕。”


    不怕就好了。程平和苦笑,“我沒那麽好的心理素質。”她悵惘地看著道路兩邊的建築,“要是能夠迴到兩年前就好了。”那時董事長臥病,工廠要搬遷,忙是忙,但凡事有人頂著,她隻要做執行的小螺絲釘。


    程清和不忍但不得戳穿她的幻想,“你還不如多練練,如果有人懷疑到你身上你怎麽迴答。”


    需要嗎?程平和咬咬唇,“不問我不說,如果董事長問我,我就告訴他。”


    “要是董事長很生氣,卻又不罵你,你好受嗎?叔叔和嬸嬸會怎麽說你?”


    程平和雙手互握,好半天下了決心,“那也是我應該接受的。”


    程清和知道堂妹老實,但……他需要她,她是他最可信任的幫手。


    “好了,別多想了,沒事的。”他安慰道,“你也別自責,如果放不下就怪我,是我讓你去做的。多想幾遍,就會當成真的。”


    程平和愣住,側頭看他,冬天黯淡的晨光中他毫無表情的臉有些冷漠,但熟悉的感覺迴來了。她後知後覺地問,“你和陶陶姐和好了?”


    他不置可否,“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程平和迴過頭看向前方,唇角卻翹了起來,從小到大她是堂哥的跟屁蟲,遇到他不想讓她知道的事就是這句話,其實他才大她幾歲。


    她誠心誠意地說,“你也該結婚了。”


    “你呢?”他並不客氣,不慌不忙地問迴去,“還在想那個人?”


    程平和目光躲閃了一下,“我沒有經常想他。”隨著突如其來的變動,離開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她自己清醒地知道。“他永遠不會知道。”


    車裏一時安靜。


    長原的大門遙遙可見,程清和開口打破安靜,“如果你想要,得讓他知道,他知道後怎麽樣那是他的事。而且不試過怎麽知道成不成。”


    程平和搖頭笑道,“別說這個了。唉-”她注意到廠門口聚集的人群,“咦?出什麽事了?”


    程清和放慢車速,到大門口時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讓他的車緩緩駛入公司。停車場裏,程忠國的專車已停在老地方,程清和估計他早上五點多就已經到廠。


    保安快步追到車邊,“總經理,他們是聽到消息來打聽情況的。”


    “什麽事?”程清和做個手勢,製止程平和發問。


    “香港法院的公文到了,禁止公司用現金迴購員工股。”


    來了!程平和的心一抽。


    程清和警惕地盯了她一眼,把她釘在原地沉默著說不出話。


    “董事長知道了?”程清和隨口問。


    “知道了。高層在開緊急會議。”


    程清和心裏淡淡一笑,果然是退居十八線的過氣總經理,這麽大的事沒人跟他通報,還不如門口聚集的無關人眾。


    他仰頭看向辦公樓,那樓是他建的,卻是程忠國的偏好,堅固、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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