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和經過財務部,見裏麵亮著燈,敲敲門沒人應,推門而入。


    程平和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新近事情太多,下狠心把長發剪到剛剛垂肩的長度,以節省洗頭需要耗用的時間。此時碎發四濺而出,毛茸茸、亂蓬蓬。


    程平和睡得很香,臉色紅潤,唇角還帶著絲笑意。


    程清和看看手表,晚上十點半,剛才的會議理所當然由程平和做會議記錄,而每個人跟她都很不客氣,要水、洗手間在哪、還有紙筆嗎。程平和做慣小妹,並未意識到自己身為財務總監,即使隻是臨時的也可以拒絕這些打雜。他打開手機選了條吉他彈奏的輕音樂,然後把手機放在桌上,樂曲輕巧地流淌在室內。


    程平和猛地抬起頭,見是程清和不由鬆口氣。她垂頭,定了定神,“他們都走了?”


    “走了。”程清和關掉音樂,“走吧。”他站起身走到門口,程平和卻沒跟上,坐在那裏仍是剛才那付模樣,“沒意思。”她自言自語地說了一遍,提高聲音又道,“沒意思!”


    剛得到程清和的鼓勵時,她確實打起精神決定起碼撐過這段時間。不管內部矛盾還是鬧到外頭,至少公司正在進行的工作是實在的,離開長原決不會再有同樣的機會接觸到這些。股權變更、定向增發,原本離她很遠-長原的運營已經上正軌,財務的工作有例可循,隻要翻老賬就能得到相應的答案,反正一貫性原則嘛。但因為各種變動,這些事務突然變成擺在案頭需要完成的工作,她接觸到新工作內容,作為財務負責人理所當然相關的每個會議都要參與。


    可忙過一段時間後,程平和發現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她奉陪末座,兼職打雜。算出來的數據毫無作用,跟兒戲似的,雙方的頭頭腦腦已經定好框框,所有的談判隻是走過場,看廠的來賓也不在乎他們的意見被忽視,仿佛談笑才是會議的重點。


    “你想要怎樣的?”


    程平和膽怯地看了他一眼,聲音雖低卻說了出來,“真正的,寸土不讓的談判,各自堅持自己的立場,替自己的利益發聲,不達到目的不罷休。”


    程清和笑道,“剛才夢到什麽了,顧維鈞?”顧維鈞被譽為中國近現代史上最卓越的外交家之一,程平和明白堂哥在開玩笑,大著膽子繼續說下去,“我覺得你變了。”


    “嗯?”


    “我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但如果放在從前,你肯定會跟大伯當麵爭出長短是非,而不是……”程平和咬了下唇,“現在的你有點可怕,也許什麽時候會爆發,或許把不滿藏在心裏,直到有天想到對付大伯的辦法?”


    程清和的臉色漸漸陰沉。


    程平和既然說了個頭,就放開了,有點不管不顧的意思,“我很怕你慢慢地變成另一種人,從前的你雖然經常發脾氣,但我知道你真實的想法,而現在……”她頓了下,仍然做不到直言長輩的錯誤,“我怕得罪你卻不自知。”


    她雖然沒提程忠國,可言下的意思程清和已經很明白,他沉吟著,“在你眼裏我沒發脾氣努力配合工作反而是錯的?”


    “當然不是!”程平和趕緊辯白,“最近的事情誰都明白,我懂,趙從周也懂,更不用說陶陶姐。”她努力組織語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程清和有點好笑,“你覺得她認為我受委屈了?”就算她會安慰他,但也不影響她在同樣的處境做同樣的事情。他毫不懷疑,徐陶會想盡辦法改善處境,在她眼裏能屈能伸不是事。


    程清和在辦公室走了幾步,突然迴過神,“迴家。都什麽時候了,明天還得上班,想那麽多幹嗎!等你在我這受了委屈再找人哭訴去。”


    程平和啞然。


    迴家的路上,程清和避而不談剛才的事,有一搭沒一搭聊些不重要的話題。趙剛那邊的律師說有陣子沒見趙從周了,這人不會消失在人海吧,你去問問他那個開出租的朋友,要是他也不知道,說不定真的被拐去哪,我們早點找人解救他。今天有人問起一個姓樂的工程師,這個姓氏,人員名單上從沒出現過,不知他從哪裏得到信息以為在我們公司。


    “樂工?”程平和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但一天的工作和會議下來,腦袋跟灌漿糊似的攪不動,車輛輕微的顛簸又有多讓人睡意纏綿,舌頭也不聽使喚,直愣愣的發不出音。她越來越困,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程清和關小電台的聲音,免得音樂吵醒堂妹。車子經過上次出車禍的地方,他一邊等紅綠燈一邊慶幸自己居然沒被嚇破膽,還敢走在這條路上。其實他至今仍記得那天的痛楚,可當她的臉出現在車窗外時真的好像不痛了。他光顧著注意,原來多漂亮的女孩子淋成落湯雞都不會美觀,尤其她的臉幾乎全部貼在玻璃上,瞧上去變形得可笑。


    路麵不平,程平和發出一聲輕唿。她的頭撞在車窗上,痛得醒了過來。


    程清和伸手揉了揉她撞到的地方,嘴裏卻不肯放過,“笨!”


    程平和憤然推開他的手,“我笨而自知,不用你說。”


    程清和笑道,“自己的妹妹也不能說,我還算當哥的嗎?”他隨口道,“難道就是小時候被我罵多了罵笨的?”


    程平和氣鼓鼓地說,“對。”她性格溫和,但真被惹惱了也會發點程家一脈相傳的脾氣,這會就是程清和碰到她火頭上了。


    程清和不說話光笑,發火也好,總比把那個念頭掛在心上來得好。他確實有沉靜下來慢慢找機會的打算,但這次不打算把她卷進去。


    車裏安靜了片刻,程平和突然開口道,“我現在體會到哥哥有女朋友後的滋味了。”


    “嗯?”


    “做哥哥的開始有事也不會再跟妹妹說,他已經找到更好的傾訴對象。”


    這迴輪到程清和替自己解釋,“我現在很少跟徐陶說公司的事,她也不會問。”


    “不問,她就不知道了?她那麽聰明,長原那麽多長舌頭,有什麽瞞得過她?”程平和反駁,“而且我指的不光指遇到事情,還有其他的。不過不用擔心,我喜歡她。”


    程清和失笑,卻沒再說話。倒是又過了一會,程平和對自己的不依不撓有些看後悔,訕訕地問,“你剛才說姓樂的工程師?”她凝眉想了會,突然失去耐性,“想不起!”


    “那就別想了。”程清和從諫如流,“改為想徐陶姐為什麽不迷戀我哥?”


    程平和笑了起來,“因為她不是膚淺的隻看外表的人。”她記得在程清和十七八歲時,廠裏家屬中有好幾個同齡女孩子對他有好感,還揚言說隻要長得帥就行。十幾歲的小姑娘哪會想以後那麽遠,程清和學習成績優秀、長相俊美,其他都可以不管。後來程清和讀大學時減少在家時間,那批小姑娘變心比變臉還快,改去喜歡跟趙從周打打鬧鬧。


    程清和靠邊停車,“到家了,進去吧。”等程平和打開車門時他才又開口,“小妹,好好做,會有前途的。”


    他說得很安靜,目光卻十足的哥哥,是勸解開導也是鼓勵,程平和使勁點了點頭,“嗯。”


    等程平和開門進去關上門,程清和發了條短信再走,“為什麽你不迷戀我?”


    發給徐陶的。時間晚了,他也不指望她迴複。


    但“叮”的一聲迴信來得飛快,“你猜,猜到有獎。”


    “這麽晚怎麽還沒睡?”他沒在意她的挑釁,注意力落在另一點。


    “想你。”


    ……程清和心情蕩漾,盡管明知道可能隻是徐陶的玩笑話,她經常喜歡逗他玩。


    “快睡。”正義戰勝黑暗,他義正辭嚴地說。


    可能徐陶已經準備入眠,也可能在做其他事,她沒再迴複。程清和迴到家又打開手機確認了幾遍,還是沒有,但害人精攪得他有些失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會,他坐起拿過手機,打下自己認定的一條條理由。


    優點:長相尚可,敢於任用下屬。


    缺點:脾氣不好。


    在她麵前發脾氣也沒用,他很久沒發脾氣。程清和劃掉缺點,然後很驚異地發現自己原來沒有缺點,堪稱完人。完人該是謙遜的,所以他繼續冥思苦索缺點在哪裏,外部的不以他個人主觀轉移的當然也不算。


    所以,為什麽總覺得少了一點,在哪裏?


    手機進來一條短信,程清和以為是徐陶的迴複,皺了皺眉,打開卻是程平和發來的,“想起來了,樂工曾在國營大廠技術科,跟我們公司合並時留在技術科做過幾年,後來辭職搬走了。我那天翻從前的會計檔案,看到給他的賠償以當時的物價來說挺大,估計他在職時是董事長很看重的員工,不然不會給他那麽一筆錢。”


    “現在幾點鍾?”程清和隻關心這個鍾點為什麽她還沒睡。


    女朋友跟妹妹都不省心,他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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