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區交通要道發生多起連環車禍。


    雨夜,兩車追尾造成車道堵塞。一輛超載貨車見前方事故緊急刹車,所運輸的鋼材因捆綁不牢隨慣性飛出,砸中對麵車道等待通行的車輛,一輛轎車,一輛小麵包。其後在十分鍾內,又發生一起五車追尾事故。


    程清和隱約知道車外的世界:警車來了,救護車也來了。他們商量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車裏:消防到哪了,車被工字鋼壓得變形,打不開車門,無法解救困在車裏的傷者。


    雨越下越大。


    手機響了幾次,他被卡在座位裏不能動,始終相差那麽兩三公分就是夠不到。


    大概是徐陶?突然中斷電話,她擔心了?


    血從額頭淌下來,糊住眼睛,程清和努力動了動,相隨而來的是疼痛,痛到兩眼抹黑心發虛。不幸中的大幸,車子的後半截被砸得更厲害,幸好後座沒人。


    過度壓榨價格的惡果,降低運輸成本就是超載,羊毛出在羊身上,一分價錢一分貨……程清和思緒散漫,最後又迴到手機,它沒聲音已經有段時間,大概-她以為他在開玩笑,既然不接電話,也就不打了。他歎了口氣,但這舉動不知牽到哪根骨頭,竟也爆出一陣痛楚。


    去你的!


    恨其不爭,程清和對不聽話的身體很火大。他咬牙再一次伸手去探手機,完全無視它的抗議。他如願碰到了手機,但也就是那麽輕輕的一觸碰,它滑過指尖,掉到更遠一點的地方。


    還不信了!


    程清和閉了閉眼睛,放任黑暗占領全身,然後鼓勁準備再來。


    有人拍打車窗。


    徐陶很狼狽,喘著粗氣,*的發絲粘在脖頸裏。為了看清此刻的他,她的臉貼在玻璃上,變形得有些可笑。程清和忍不住笑了,盡管隻是嘴角彎了彎,但徐陶知道他在笑。她撇撇嘴,看在他受了大罪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見識。


    路被堵得嚴嚴實實,消防隊員背著工具跑了一公裏,程清和總算被解救了。他躺在擔架上,覺得今晚像場夢,但是場清晰的夢。夢裏有警察的抱怨,雨夜,出了特大車禍,整晚別想休息;還有醫護人員簡潔有力的探查,他們喊他的名字,問他緊急聯係人,他努力抬起手,指向旁邊跟著跑的徐陶。


    雨仍在下,所有人煩躁不安,濕透了的衣服貼在身上,徐陶真心實意覺得程清和有句話沒說錯,她是有那麽點喜歡他。不然,她就是個大傻瓜,在這種天氣跑出來找他,她本來應該舒舒服服地呆在家裏,吃點喝點,哪怕隨便上上網,也好過現在。


    徐陶怒氣衝衝,一腳踩進水坑,啪地濺起半身泥水。躺著的那個交待完她,倒是心安理得昏了過去,對接下來的爛攤子不管不顧。


    到救護車跟前,醫務人員奮力把傷者放上車,然後一句話打發掉徐陶:坐不下。


    家屬得自行前往醫院,繳納費用,隨時候命,看護傷者。


    救護車打著燈漸漸遠去,剩下徐陶拖泥帶水站在原地發愣:跟,還是不跟?雖說好人做到底,但她怎麽去?出來得匆忙,光拿了車匙和零錢包,夠付個打的費。再說,這是國道,不是城市的馬路,揚手……招得到貨車。


    徐陶認命地往長龍尾巴走,打算跟後麵的車子好好商量,出點錢請別人跑黑車送她去醫院。她倒是開車來的,可眼見堵車,靠邊停在非機動車道,離此刻的位置一東一西差著兩公裏。叉子車雖然貴,但沒長翅膀不會飛,就算會飛,也越不過兩公裏。


    尾巴是輛小載貨卡車,司機看著生嫩,一問才二十歲,剛拿駕駛證正在興頭上,跑出來開著玩。徐陶問他送她去醫院得多少錢,小夥子一個緊張,“不要錢!”過了會小聲說,“開得不好你別罵。”


    謝謝你,小雷鋒。


    車子歪歪斜斜調了個頭,s形扭扭捏捏地往城裏去。徐陶佯裝淡定,暗暗思索一個重要的問題:按理論c1證可以開藍色車牌的小貨車,可實際她從未摸過貨車方向盤,那麽,是由她冒險開車呢,還是冒險坐著看這位小弟開車呢?


    在得出結論之前,她還得打電話跟程平和說起一聲,畢竟後者才是程清和真正的親人。


    手機關機。


    想也是,都什麽時候了,深更半夜,誰也沒義務24小時手機開機。


    那麽,打給程忠國?徐陶按下三個鍵又一一刪除,半夜吵醒一位中老年,還要告知一個壞消息。她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喜歡程清和,也就馬馬虎虎吧。當下徐陶毫不猶豫,撥電話給趙從周,跟程家有關的人她隻認得他,不打給他還能打給誰。


    於是趙從周猶豫再三,覺得也不方便嚇唬程家伯伯,還是自己先去醫院看情況行事。大風大雨裏他趕到醫院,停好車去急診室,剛巧和小貨車打個照麵。


    停停停!!!徐陶嚷。


    那輛小貨車堪堪停在垃圾桶前,徐陶抹了把冷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和司機道了別。她三步兩步跨上台階,剛要進門,聽到身後哐當一聲,小貨車終於碰翻了垃圾桶,險顫顫的往外開。


    徐陶服。她去扶垃圾桶,有人比她快一步,搶在前麵扶起垃圾桶。


    徐陶心裏一鬆,好歹有人擋在前頭。


    他倆尋過去,今晚車禍傷者多,一時間也不知道程清和被放在哪裏。剛要問護士,門口又進來一群血淋淋的,是吃夜宵時打架助興。趙從周扶住徐陶肩頭,輕輕用力,避開了那夥醉鬼。


    徐陶剛要道謝,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聽著像是程清和。他倆對視一眼,趕緊循聲而去。


    急診醫生聽到家屬來了,不慌不忙指派護工推程清和走綠色通道做ct,讓趙從周跟在旁邊幫忙,又把單子塞給徐陶辦入院手續,“小夥子飛來橫禍,不過後麵那輛小麵包的車主更慘,送來的路上就不行了。”


    生命有時就是那麽脆弱。


    徐陶用趙從周的信用卡給程清和辦入院,然而周周窮得連三千塊的信用額度都沒有。麵對收銀台後質問的眼神,她靈機一動,“他爸是程忠國,長原的董事長程忠國。”


    手續倒是辦好了,可消息也傳開了。


    “真的?”


    “真的。我媽在長原後勤部,剛才我把他的照片發過去,說真的是他,長原的小老板。”護士環顧左右,猛地壓低聲音,“等在ct室外的那個叫趙從周,長原財務總監的兒子。幫他辦手續的女的不知道什麽人,她腳可能踏兩條船,我看見趙從周親了她。”


    如果趙從周聽到,肯定大喊冤枉,他隻是想安慰看上去情緒低落的徐陶,所以送上一個安慰性質的輕吻。


    “徐陶,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他湊近她耳朵。


    “嗯?”她稍稍轉向他。


    他在她腮邊飛快地一吻,飛快地退迴原地,“別擔心。”


    他可不是趁人之危,也不是混水摸魚,就是很想安慰她。她,看上去既狼狽又沮喪,還……挺像落湯雞的。


    借著現代科技,消息傳得比什麽都快,急診室門口傳來刹車聲。


    “長原的董事長來了。那個車禍受傷的真的是他兒子。”


    “剛才陪在這裏的是誰?”


    “長原財務總監的兒子,還有一個估計是朋友。”


    見,還是不見?


    站在自動售貨機前背對大廳的徐陶,猶豫了。


    有一種對決,叫堂堂正正。陣前各自交換姓名來曆,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刀一槍,輸贏成敗自有公論。


    罐裝咖啡緩緩地被推到最前麵,“哐”的一聲掉進出貨口。


    在徐陶彎下腰去拿速溶咖啡的時候,程忠國大步流星走過去了。


    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打交道,徐陶心不在焉抓起咖啡,在醫院門口招了輛出租車,迴去拿她的車。


    雨還在下,星星點點,雨刮器很久才動一下,吱嘎做聲。聽她說完要去的地方,司機立馬說得漲價,那裏很少有客,迴程多半得空車。徐陶喝了冷咖啡,胃暗暗牽痛,她有氣沒力地表示可以,但路上不準再搭別人,想都別想拚車。


    司機嘿嘿幹笑,呱啦呱啦說車禍,“那些超載的貨車都是淩晨兩點左右上路,今天下大雨,路邊檢查的崗收掉了,他們提早出動,結果闖大禍,撞傷我們這邊一個上市公司大老板的兒子。”


    徐陶打斷他,“不是有輛麵包車的駕駛員,當場死亡,比起來-撞傷還算小的吧。”


    “美女你不懂,人和人不一樣。有錢人不在乎錢,說不定為出口氣就請這位仁兄坐穿牢底。那種破破爛爛的小麵包都是窮人開的,賠個幾十萬,再多點百來萬,一條命也就擺平了。說起來還是貨車的車主最倒黴,怎麽用這種馬大哈司機,打工的能有什麽錢,還不是車主賠。12米工字鋼啊,飛出去一砸兩輛車。”司機咂咂嘴,“到底要好車,老款奧迪還是可以的,和小麵包天上地下。”


    徐陶按著不聽話的胃,無可奈何聽他口沫橫飛灌輸“開車千萬不能跟的三種車”。什麽運鋼卷的大平板,拐彎時沒減速,鋼卷飛出好比保齡球,沿途碰翻、壓扁若幹車輛;公交爭道,擠得小車翻個四腳朝天;外地牌照越野車不識路,邊開邊找路,一不留神和水泥槽罐車合作,把小轎車夾在當中做成奧利奧。


    ……


    徐陶也算“老”司機,頭一迴聽到如此生猛、又極其豐富的真實故事,簡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手機響起,她才想到自己光顧聽講,忘記跟趙從周打招唿。


    “我知道你不想見他,可你也不能一溜了之,害得我連女廁所都想辦法找過了。”趙從周對她這種行為致以痛心的譴責。靜了片刻,然後徐陶聽到他在那頭壓低聲音,“長原那幫元老都來了,他們什麽時候變的,居然關心程清和了?”


    “相處久了就有感情。”徐陶隨口說。


    不過趙從周的震撼不小,一下子還不能接受,“我原以為他們是看在董事長份上,瞧著又不像。要說他們是來看熱鬧的,好像冤枉了他們,每個都挺真心,還說即使他休病假,他們也會保證他那個工資結構改動方案按原計劃執行。”


    “董事長呢?”


    “他-”趙從周又靜了片刻才說話,“我長這麽大,頭一次看到他眼睛紅了,差點以為他要哭。”徐陶不得不提醒他,“程清和的媽去世時,他應該哭過吧?”


    “不記得了,我那時年紀小,煩他,覺得他老對我家的事指手劃腳。”畢竟背後說人壞話,趙從周頗為心虛,“他控製欲很強,你看程清和、程平和就知道,他家小輩不好當。”


    “程清和醒了沒?”


    “醒了。”要不要告訴她?趙從周隻有一秒的遲疑,立馬合盤托出,“他一直在找你,沒跟我說,但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找你,連我看著都不忍心。我是不是……晚了?”他說得誠懇,徐陶拿出良心說話,“都是朋友,他也是,我不會考慮其他。”


    “為什麽?”


    車裏很安靜,不知何時司機關掉的收音機,徐陶懷疑他正豎著耳朵屏氣凝神努力挖掘更多八卦。也許到下一個乘客,他就能夠聊點更適合午夜的話題。


    但她得把話說完,“我更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趙從周到底是趙從周,釋然得很快,當然也有可能他本來就僅僅有一點好感而已,“那樣是不錯。做朋友也挺好。”


    徐陶還想說點什麽,但前方的一幕讓她打住,“先掛了,迴頭再聊。”


    “快,追上去。”


    天,警察叔叔,您們太敬業了,徐陶理虧得想哭,誰讓她把車隨便停在非機動車道。


    違停,拖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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