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睡了幾天的他當然不可能再睡得著,故而他隻能慢慢活動下身體,並且努力不去想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無所事事的時光總讓人覺得異常漫長,當晨光熹微時,他已經能活動自如了,甚至迫不及待地下了地。

    “將軍!”段管事推門而入,就見到葉煜穿好了衣服跪坐著看竹簡,麵露擔憂之色,“您尚未痊愈,還當好好休息。”

    葉煜抬頭對他說道:“我知,隻是身上黏糊著難受,去幫我打水來,我要沐浴。”

    段管事說道:“醫官說您現在還不能沐浴,恐再著了涼。”

    葉煜沉吟一下道:“那就打盆熱水來,我自己擦擦身。”

    段管事應下了,遣了小侍去辦。

    “我生病時,何人來過?”葉煜問道。

    段管事當即迴道:“昨日王上、少庶子、蒙小士子都來過了。”

    葉煜輕咦一下,嬴政來過他是知道的,倒不想甘羅和蒙毅也來了。

    這迴他也猛然想起甘羅和蒙毅似乎關係不錯,前些天他找不著人大概就是與蒙毅在一起。

    心中記下此事,他便開始思索起二人的來意。

    蒙家和甘家與他的關係都不錯,派人過來也是正常,隻是他先前還和甘羅生了氣……

    “少庶子說了什麽沒?”他向段管事問道。

    “他說要向您道歉,讓您不要多想好好休養。”段管事思索片刻答道。

    “道歉?”葉煜疑惑道:“醫官可說了我是因什麽病的沒?”

    段管事又答道:“說了,說是您情誌不舒、氣機鬱結,又受了涼,才生了溫病。”

    原來甘羅以為是那番話擾得他情緒不穩。

    葉煜了然,對段管事說道:“你跑一趟甘府迴他,說我這病與他無關,反倒要謝他。”道歉自然要親自登門拜訪,葉煜並不打算讓人代勞。

    “諾。”

    “對了,除了登門的,還有哪些個是帶了口信,送了禮的?”葉煜問道。

    段管事一奇,因為平日裏葉煜最不喜歡打理這些事的,通常是他報個數,葉煜看一遍就過去了,從沒主動過問過。

    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迴道:“李客卿遣了大管事來慰問,也送了禮,還有王將軍、麃將軍、丹太子、信侯公子、韓客卿、奉常、羌偏將……也都如此。”

    燕丹?

    葉煜憶起當日在宮外見到燕丹的神態,心中微嗤,不作理會。

    “隻著下人送了禮來的有……”段管事又報了一串名單。

    葉煜倒是頭一迴知道自己的人際有這麽廣,不過管事說的好些人他都沒個印象,“都是王上來之後送的?”

    段管事想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隻送了禮的都是。”

    人際有點窄啊……葉煜蹙眉道。

    他尋思著要不要拓寬一下,就抬眼瞧到了湛盧劍,暗自放棄了這個念頭。

    此時熱水也打來了,段管事退了出去,但卻留了一個小侍在房內。

    “出去。”葉煜說道。

    小侍擔憂地說道:“您先前倒在了湢浴裏,王上也提了,怕是您再病倒了……”

    先前倒在冷冰冰地石板上許久的確不是什麽好體驗,葉煜送了些語氣,卻仍是讓小侍出去,“兩刻後若我不出,你再進來。”

    小侍自是不敢違背他的話,應聲後低著頭出去了。

    雖然半個小時擦個身完全可以慢慢來,但考慮到大早上的還是挺冷的,葉煜隻能動作快些。

    也就一刻鍾的時間,他就重新換上一套米色長袍。

    幾天沒好好進食了,葉煜著人熬了碗粥送來。

    不過沒想到和粥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白胡子醫官。

    醫官見他已經下地走動,就皺著臉說道:“將軍,身體為重!”接著他又講了一大堆術語。

    葉煜隻好摸了摸鼻子躺了迴去,讓他醫官給他看診。

    醫官把脈好一會兒後才迴道:“尚未痊愈,還需休養幾日,近日不可食葷腥油膩。”然後又去開了藥,著人去熬。

    葉煜摸了摸額頭,是感覺比平時還高些,便不敢反駁,等醫官走了之後才端起溫度適中的白粥,沒什麽形象地咕嚕幾口,喝個幹淨。

    白粥不能飽腹,卻又勾起了他胃裏的饞蟲,但他也清楚古代生病死亡率高,不敢任性違背醫囑,隻能苦著臉讓人再端碗粥過來。

    白粥喝完,又來了一碗苦藥汁,三碗湯水下肚,葉煜就是想再喝碗粥壓壓味道也做不成。

    段管事迴來的時候就見到葉煜屏氣凝神一口氣喝了藥的景象,腦子一轉就上前問道:“客卿送了些蓬餌來,還有上迴送來的蜜餞,要不要給您拿點?”

    段管事仍不

    知道葉煜和李斯掰了這事,還以為兩人關係好呢,專拿李斯送的東西出來。

    他卻不料,葉煜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沉聲道:“府裏可缺了吃食?”

    段管事疑惑著搖頭,葉煜說道:“既如此,何必專拿旁人所贈?”

    段管事這才聽出葉煜和李斯之間似乎出了點什麽事,不然平時葉煜怎麽刻意說李斯是旁人,他暗道壞了事,此後再不敢輕易提及李斯,麵上惶恐地迴道:“是,府裏還有,是我記錯了。”

    葉煜思及李斯便覺得煩心,也不在意嘴裏的苦味了,揮揮手讓他們都下去。

    這麽多年被一個人耍得團團轉,他隻覺得又是痛定思痛又是不寒而栗,可李斯卻是禮儀不錯半分,若不是他知道李斯是個骨子裏驕傲的人,聽管事先前說的,估計真要以為李斯是在尋他求和了。

    不過現在他隻覺得膈應。

    眨了眨眼,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冷笑,往陰暗裏想道:許是真的是在膈應他也說不準呢,就同之前帶給他的那句話一樣。

    李斯贈他寶劍,卻利用了他,嬴政贈他湛盧,多少也有點利用的意思。

    不過嬴政又不是他的友人,也沒捅他刀子,對此他也沒什麽傷心之感。

    嬴政已經開始培養起自己的勢力了,而他就是那個引子。

    無論是贈劍、越級升爵還是先前的探病,都表示嬴政要開始重用新人了,當然也是對呂不韋的試探,無怪乎去年呂不韋匆匆尋了嫪毐來擺脫趙太後。

    雖然嬴政現在才十六歲,但以他的野心當然不願意受製於人一直到二十歲才開始慢慢親政。

    至於為什麽用他,多半是因為他是個孤臣,而且蒙恬王賁等人還沒有開始發光發熱。

    忽然憶起去年他還與蒙驁談及此事,結果至今才勘破,他甚至懷疑嬴政是不是看他蠢才選的他……

    不,我才沒這麽蠢呢。

    他暗道。

    比起嬴政拿他做引子這點小事,他更想知道的是,前幾日那件事裏嬴政有沒有摻一手。

    從甘羅的當時話裏,他覺得甘羅可能是把李斯當做了提議的人。

    這也很正常,畢竟他當時對嬴政說的是做麵子,這話自然不可能傳出去,而之後李斯和韓非進宮,緊接著旨意就下來了,護衛還是由李斯的摯友他來擔任,常人肯定會以為是李斯的提議,若是李斯再說上幾句,這誤會肯定就要被

    堅信了。

    但是李斯不可能直接對甘羅說提議的人是他,這簡直就是給人把柄,萬一被發現名聲也不好,所以李斯肯定隻是似是而非的說了幾句,誘導了甘羅去信,如此一來就是失敗了也沒什麽。

    而李斯的圖謀……無非是甘家的人情。

    那東西對於葉煜來說其實作用不大,但是對於李斯這種有野心向上爬的人來說,甘相留下的人脈卻是一件極為有用的東西。

    思及此,葉煜又深深歎了口氣。

    恐怕李斯的算計還不止這樣,護衛讓他去,等於又讓他賣了甘家一個人情,就同嫪毐之事一樣,又幫他又利用他,輕輕鬆鬆坐收兩份好處,還不容易被看穿。

    一股寒意湧上,他抖了抖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越是深思李斯就越是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但這樣一個算計周全的人卻毫無知覺地被甘羅發現了。

    他並不覺得那麽久了甘羅都沒發現,卻有一天突然開竅,甘羅是個聰明人,這種人若是信了往往深信不疑。

    甘羅沒有進宮過,連呂不韋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一定是有什麽人告訴了甘羅,就像甘羅來告訴他一樣。

    當日知道他提議的,除了他和李斯,就隻有韓非和嬴政,以及一些近侍。

    近侍沒必要告訴甘羅,那麽隻剩下韓非和嬴政了。

    這兩個人裏麵韓非的疑點最大,可是韓非有什麽必要這麽做呢?

    但如果韓非的目的是嬴政的話,似乎就能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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