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煜去到蒙恬那裏報道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臉見人了,尤其是麵對蒙恬。

    蒙恬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以為他是在表示恭敬,平民或者是地位低一點的人一般是不會直視高地位的人的,葉煜的行為在他看來很正常。

    蒙恬好歹是將軍之孫,父親目前在軍中也小有地位,算得上是名門子弟,但是昨天卻以那樣的方式輸給了另一個人,盡管葉煜比他大,可要說蒙恬一點也不介意,那肯定是假的。

    他為了照顧弟弟,再加上父祖總是出征在外養成了他穩重成熟的性格不假,但他實際上也才十多歲而已,表麵看不出什麽,心中卻難免有個疙瘩。

    因此,他對葉煜也沒怎麽上心了,權當是個普通的侍衛。

    本應當是這樣一直發展下去沒錯,可是在下午蒙恬習武的時候,葉煜一直站在場邊,蒙恬換兵器的時候自然就注意到了他。

    蒙恬注意到葉煜的目光始終沒有看著他,麵上看起來似乎是在履行侍衛的職責警惕周圍,可在自己家哪裏需要這般警惕?

    之前心中的疙瘩頓時就成了不服氣,蒙恬走到葉煜麵前,喚道:“葉侍衛?”

    葉煜忙低下頭,一副恭敬的做派,“小士子。”

    蒙恬見他和剛才心不在焉完全不同的恭敬,語氣中帶了絲絲怒意,“可是恬武藝太差難以入眼。”

    葉煜頓時憶起昨天的事,頭埋得更低了,羞愧道:“非也,小士子武藝非凡,煜不過是想及昨日所為,隻覺得是靦顏人世,哪還敢直麵小士子。”

    蒙恬一愣,他到沒想到原因是這個,不過他依稀記得昨日葉煜並沒有任何慚愧的樣子,莫不是誰在他麵前說了什麽?

    這麽想著,蒙恬也問了出來。

    葉煜依舊低著頭迴道:“是煜肉眼愚眉,先前以為小士子年歲不過是略小煜幾歲,今日才從少夫人處得知,小士子真當是年少有為,再思及煜所作所為,真當是汗顏無地。”

    原來如此。

    蒙恬本就不是什麽小氣的人,再聽他這番話,心中的疙瘩也消散了。

    “何須如此,昨日也是恬之過,明知你拿的是短兵,卻還是選了長兵應戰。”古代不是現代,蒙恬的身份能對他說出這種摻有歉意的話已經是把姿態放得很低了。

    葉煜當然不能蹬鼻子上臉,他微微抬頭,卻仍不直視蒙恬,“煜所拿是拿手的武器,小士

    子拿的也是拿您拿手的武器,何錯之有?”

    這麽一來二去,兩人也都輕鬆許多,蒙恬聽後道:“既如此,不妨我等今日再比過?此番我等均不用兵器。”

    “全聽小士子吩咐。”葉煜其實並不想在和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比武,但是此時不得不應下。

    接著,二人就真的赤手空拳地進了演武場。

    葉煜不知道蒙恬擅不擅長體術,他自己的體術水平雖說還過得去,但除了身法,其他方麵都隻是一般。

    不過就算他真的會那麽一兩手,這一次也不敢自得,麵對著蒙恬急風驟雨般的攻擊,他一副堪堪閃躲的樣子,偶爾迴擊幾次,雖然有些出其不意地效果,可總的來說他還是以防守為主。

    蒙恬一個飛踢,葉煜雙手置於胸前格擋,因為力的作用後撤了幾步。

    這一次蒙恬卻沒有繼續攻擊,反倒是板著臉,站在那看著他,“你這是何意?不說別的,你昨日的身手都比這好。”

    葉煜略作解釋道:“煜更善防守。”

    蒙恬哪裏會想不到是葉煜故防水?而且他也知道原因,倒不發怒,隻是沉吟了片刻,走到武器架旁,抽出了兩把相同的青銅劍,並把其中一把扔給葉煜。

    “我看你是擅長這個的,讓我好好看看你的本領吧。”蒙恬雙手握著劍柄說道。

    葉煜看著托在手上的劍,麵露遲疑。

    “怎麽,作為我蒙府的侍衛可不能什麽都不會啊。”蒙恬將這場比試上升到了考核的地步,和昨天極其相似。

    葉煜下意識擺出了握劍的姿勢,但腦中卻忍不住想起昨天的事情。

    蒙恬見他仍在猶豫不決,就揮劍刺了過去。

    這一擊並不致命,葉煜下示意就躲了過去。

    蒙恬再次擺出攻擊的預備姿勢,說道:“這不是很好麽?”

    葉煜心中的遲疑逐漸退散,他咬咬牙,心中想道:丟臉就丟臉,要是在劍術上我再輸給一個小孩子,那就更丟臉了!

    做好決定的葉煜以一種更加習慣的姿勢握住了劍,與此同時,他周身的氣勢也為之一振,遙看過去,給人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就像……就像是傳說中的劍意。

    他修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同樣的動作,這個時候卻是多了幾分銳利,少了幾分迷離。

    配著他身上那件黑色的衣服,更顯得肅然。

    蒙恬對

    這個結果非常滿意,他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來迎接葉煜的攻擊。

    在某些武俠小說中,比武雙方總要對峙好一會兒,因為一動,就會出現破綻,而先動的那個,就是先出現破綻的人。

    可是這並不適用與當下的場景。

    隻是換了個姿勢,不過幾息的時間,葉煜就提劍攻了上去。

    戰國時期的青銅劍多數是總長五六十厘米,不過秦國的劍更長一些,他手中這把粗略估計有七十厘米了,沒有貴族兵器常見的花紋,但是劍刃非常鋒利,亮如明鏡。

    從周代劍的出現開始,劍的特質就已經凸顯開來了,那就是不能來硬的。你要說兩把劍對砍,那就不是劍了。

    劍術的精髓在於誘和詐,與兵法很是相似,簡單點可以用十六個字概括,首先要“示敵以弱,誘敵攻之”,接著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照理說葉煜應當等待蒙恬露出破綻再攻上去,或者是自己假裝露出破綻引誘蒙恬攻過來,可是他沒有。

    他並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而是他覺得,比起被動攻擊,倒不如來個先發製人。

    他的設想是,他先攻擊了,蒙恬便會疑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破綻,從而露出真正的破綻。

    等著敵人給你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破綻,倒不如自己去製造。

    這也是“詐”。

    蒙恬也的確如他所想的那般,見葉煜目不轉睛地向著他的肋下攻去,第一個想法就是難道自己的肋下有破綻?

    盡管他還沒有確認,但是他已經反手握著劍,幾乎是本能一樣用劍身擋住了自己的肋下。

    這是時候的他,就已經露出了破綻。

    剛才還破空刺來的青銅劍頓時一變,其軌跡宛若流水,縱使中途改變了方向也沒有任何停滯,甚至是劍鋒的寒光也未曾散去。

    劍尖直指蒙恬的肩膀,反手握劍格擋的他現在根本不可能來得及防守。

    但他到底還是躲了過去。

    他的身體反向一倒,錯開了那淩厲指來的劍,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又以極快的速度蹬地起身,站到了葉煜側邊幾步外。

    他定睛望去,隻見那劍尖還在他剛才的位置,可從中窺見葉煜的對於劍勢是何等的收放自如。

    蒙恬從未見過這般樸實無華的劍。

    他見過很多劍客的劍,但是葉煜卻是其中最為幹淨利落的一個。

    葉煜的動作都不成招式,甚至和他以往所了解都的不同,沒有什麽“外示安儀,似好婦”,也沒有什麽“杳之若日,偏如滕兔”,葉煜從握上劍的那一刻就成了一匹狼。

    蒙恬的腦中迴憶了一遍剛才葉煜的動作,驀地發現,其實葉煜的行為又全都符合劍的精髓。

    示敵以弱。葉煜先動身,破綻也隨之出現,隻是他沒有更快的找到並且攻擊。

    誘敵攻之。同樣的,是他沒有來得及攻擊。

    攻其無備。當他防禦肋下的時候,肩膀可不就是無備嗎?

    出其不意。這一係列行為都屬於出其不意。

    蒙恬腦中不由得想起了祖父蒙驁的訓誡:

    “你那般循規蹈矩作甚,戰場上別人還會站著不動讓你戳不成?戰場上哪來的時間給你去騙人,站那兒不動也不怕被人捅了刀子!真是榆木腦袋!”

    蒙恬看向葉煜,心道:祖父想告訴我的就是這個吧。

    “我輸了。”雖然隻是一招,但是蒙恬卻輸的心服口服。

    “嗯?”葉煜眼中的凜然還在,手中的劍還預備著下一次的攻擊,卻忽然聽到蒙恬就這麽認輸了,頓時疑惑了。

    蒙恬將手中的劍收在了兵器架上,轉頭對葉煜說道:“過些日子城中一些官吏子弟會在郊外行獵,太子殿下此次可能也會來,到時,你可願隨我一同前往?”

    葉煜雙眼一亮,悅道:“謝恬小士子,煜願往之!”

    作者有話要說:1“外示安儀,似好婦”“杳之若日,偏如滕兔”引自《越女論劍(吳越春秋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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