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淑芬的高興勁兒,我的心裏更是難過。


    但及早告訴她,也是讓她及早清醒。淑芬才二十出頭,年紀和王霞差不多。離開老包那沒人皮的劣貨,完全可以找個男人另過。


    我不讓村民們老圍著我。這讓我很不習慣。王霞跟著我,一進八爪村,也不知道咋迴事兒,就頭疼,疼得不行。要不是阿蓮扶著,走路都成問題。


    行吧。暫時我也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賭場就賭場吧。反正封條也不是我撕的。再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時半會的,警察也不會再來八爪村,該調查取證的,已經取證了。我先把王霞安頓好,等她頭不疼了,再挪別的地方。“大家夥散了吧,真散了吧。我劉射來八爪村,就想找個地兒,種點兒菜,對上頭交代交代。馬飆龍那是幹多了惡行,不是我,也有別人,總有人收拾他的。”


    村民們熱烘著我,一直圍著不走,我嫌煩了。


    好說歹說的,到了黃昏頭上,村民們終於漸漸地散去了。今天我事兒多。先去賭場,安頓好王霞,再帶著阿蓮迴她家,去她奶奶墳上磕個頭。天黑了,最後去淑芬家,都是正經事兒。


    王霞就摟著我的手,說她這是給鬼相了。


    “相了?”啥意思?


    她就將頭靠在我的肩上,虛弱地對著我解釋:“按我老家那種迷信的的說法兒,就是我身上的魂兒和這村子裏哪個死去的鬼魂撞上了。待會兒,你給我買點兒紙,放在路江燒燒,然後找出一塊平滑的鏡子,還有一個一元的硬幣,對著那硬幣說幾個字‘是你相的吧?相的話,就站起來,陰間路上,我給你燒紙,以後別嚇我了’,要是那硬幣真的豎著站在鏡麵上了,那就是他相的。我的頭疼就好了。”


    我聽了,心裏是覺得可笑的。隻要鏡子平滑,空氣裏沒風,硬幣是能夠豎立地站在鏡麵上的。但她既然和我說得鄭重,那我聽她的就是。


    這就是一個心理安慰,如果她頭還疼,那我就帶她去鎮上的醫院瞧瞧。


    進了賭場,早有人把房間打掃幹淨了。二樓有好幾個臥室。王霞選了最東頭的一間。阿蓮進去幫她把被褥鋪好。“霞姐,渴不?”


    王霞點了點頭。


    我讓阿蓮去收拾她自己的屋子。阿蓮故意地選了中間一個房間,左邊靠我,右邊靠王霞。


    我取出電熱水壺燒開水。不一會兒,水熱了。我就給王霞倒水,輕聲告訴她:“我就這去買紙。燒完了,我得帶著阿蓮迴她家去一趟,她奶奶沒了,阿蓮現在還不知道呢。”


    我的心裏就在琢磨,該怎麽將這事兒告訴阿蓮。


    “直說吧,劉哥,直說了好,反正瞞不過。”王霞就澀澀地,“我這也是老毛病了,在路上吹多了風,就犯頭疼,你別擔心我。”


    我進了阿蓮的房間。她正背著我,鋪著床,撅著屁股,幹得挺歡的。


    從背影看,她更具有一種少女的苗條姿態,真不是小孩了。


    如果她不是喜歡對著我說那些沒大沒小胡扯的話,將身子故意緊緊地挨著我,阿蓮勤快、靈巧,真的挑不出啥毛病。


    “阿蓮……”


    她迴了頭。


    “你想不想迴家去看看?”


    “想啊。”


    “那……咱們就走。”


    “好,幹爹。”


    出了賭場底樓大廳,我迴頭看著賭場三樓頂部還鉚著的幾個鎏金大字,就覺得該改一改。賭場是馬飆龍占用的村裏的集體用地蓋的,他一被抓,這蓋的樓就被充了公。等馬飆龍一夥的案子結了,如果我還想住在這兒,那我就得向村裏繳納房租。


    隻是新任的村長還沒來,我得等等。


    “幹爹,餓不?”阿蓮攬著我的胳膊,像變戲法一樣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薯,遞給我:“給你吃!”


    我就說不餓。賭場內部有廚房。以後要做飯什麽的,很方便。等我從淑芬家迴來,我就隨便煮個麵條,三個人湊合吃一頓。


    從明天開始,我就得認認真真在八爪村選地了。村裏人都同意了。我可以先選地,後付租金。期限是一年。這真的是優待了。


    “幹爹不餓,你吃。”我看著阿蓮,拉著她坐在附近路邊的一棵樹樁旁,沉痛地,“阿蓮,幹爹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奶奶……走了。淑芬說,你奶奶被當做村裏的五保戶葬在了村西的集體墓園裏。”


    阿蓮就怔怔地看著我,呆呆地,沉默了半天。


    我知道她難過,手緊緊地拉著她。


    她“哇……”地放聲大哭起來。“我就知道,那天晚上,奶奶活不長了……”她一邊哭,一邊撒腿兒狂奔。等到了她家門口,我呆住了,阿蓮更是癱軟在地。


    原來,她家的房屋已經倒塌。破舊的土屋隻剩下了幾麵殘敗的牆壁,上麵立著幾隻烏鴉。在我們進村之前,八爪村經曆了一場瓢潑大雨。阿蓮家的屋子,就是在那次大雨中轟然倒塌的。


    “幹爹,我奶奶死了,阿蓮沒家了……”


    她撲在我懷中大聲嚎哭。


    我正因為知道了阿蓮的奶奶沒了,她家的土坯房不能住人,所以才堅持帶著她,跟我一起去賭場住的。當然,阿蓮也死心塌地要跟著我。


    我認了她,整個村子都知道她是我的幹女兒。雖然村民們對此看法不一,但毋庸置疑的是,阿蓮在村裏的地位一下變高了。


    “我是你幹爹,你跟著我,就有家……”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給她以安慰。


    一個小時後,阿蓮帶著我去了村西的墓園。這條路我不熟,但阿蓮是當地人,她熟。


    天色漸漸暗了。我能看到遠處江灘辺的停泊的船隻,依舊是熱熱鬧鬧,燈紅酒綠的。船上的酒家照常營業,吃喝完了,男人們再去岸邊的簡陋棚屋、水上的小船上找女人。


    馬飆龍一夥人被抓了。村裏無人收保護費,飯館的生意變得更好了。但奇怪的是,那些靠賣肉為生的女人們卻也因此更矜持起來。


    她們不再大模大樣地在江辺招搖,招攬客人,反而低調地隻等待吃飽喝足的客人主動尋上門來,在門邊談好了價錢,再進來辦事。價錢談不攏,她們就哐當一聲把門閉上,再不開。女人們白天睡覺,晚上才出來活動。就算白天睡不著,她們也絕不會踏進村裏半步。她們隻賣肉,不和村裏有家室的男人談情。


    白天裏,人們看到的是破舊不堪沉寂的小村。夜裏,這兒就是繁華的尋樂之都。白天和黑夜,互相交織,如此不同,但因為各自守著涇渭分明的界限,竟然也能奇妙共存。


    墓園到了。


    阿蓮尋到了奶奶的墳墓。


    對著墳頭,她淒涼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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