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筆力蒼勁地寫著三個金色大字,“聖元宮”。


    這是大涼皇後的寢宮。


    此時寢宮中寂靜無聲,守夜的小太監抱著拂塵靠著殿門打著瞌睡。


    突然,整個皇宮開始動蕩起來,遠處有火光,以及廝殺聲響起。


    小太監直接跌坐在地上,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火光,耳邊有金戈鐵馬聲響起,頓時一張本就白皙的臉,變得慘白起來。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小太監的尖叫聲,讓整個“聖元宮”頓時通火明亮,殿內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很快,一個身穿大宮女服侍的美貌女子將殿門打開。


    “小李子,吵什麽?”


    小李子連滾帶爬地進了殿,然後抖著身體,指著不遠處的火光。在這深夜寂靜的皇宮中,遠處的火光,仿佛一條巨龍,即將吞噬掉整個大涼皇宮。


    “怎麽了?”


    突然,裏麵有柔和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婉轉悠揚,似水如歌,讓臉色大變的大宮女以及小李子瞬間冷靜下來。


    大宮女平靜了一下,將小李子給拽了起來,然後快步走進殿內。


    與想象中不同,這大殿之中,裝飾之物極其的少,就算有,也非十分名貴之物,很難想象,這是一國皇後的寢殿。


    “娘娘,外麵有廝殺聲,看位置,已經過了玄清門了。”大宮女腳有些發抖,可是依舊強迫自己冷靜地迴答。


    水青色的宮帳之中,突然伸出了一隻手臂,冰肌玉骨、魅人非常。隻一隻手臂,就能想象出這帳中女子的絕世芳華。


    突然,女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還是反了。白芷,替本宮更衣。”說完,就有一人撩開簾子,走了出來。


    白芷抬頭,微微愣了愣。


    這是一個麵如滿月,目若青蓮的女子。雙瞳剪水迎人灩,風流萬種談笑間。


    隻不過此時這絕色女子微微蹙著眉,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疼。


    這就是三國第一美人,大涼護國大將軍蘇華擎的嫡女,蘇傾城。


    人如其名,傾城傾國。


    三年前,她初及笄,美貌才情舉世無雙,彼時弱冠之齡的大涼少年天子司徒宣湛,以十裏紅妝,百座城池為聘,迎她入宮,天下震驚。


    後,司徒宣湛為她空置後宮三年,更加奠定了蘇傾城的傾城美名。哪怕如此,大涼也無一人言及她不好。


    因為在閨中之時,她就曾經寫了一紙國策,呈給當時的大涼帝王,“輕徭役、重工農、廢酷刑、開科舉”。帝王大喜,皆采用,並賜“大涼第一女”美稱,在百姓與文人之中,蘇傾城地位頗重。


    這樣的女子,得之便是萬幸。司徒宣湛為她修建“聖元宮”,藏美三年。


    “聖”,帝王美稱。“元”,同玄,表示蘇傾城是千百年曆史第一女子。


    “聖元”二字,尊貴無雙。


    梳妝完畢,蘇傾城剛想帶著人出殿,就見外麵突然燈火通明,一人當先進殿。


    明黃色的長袍上繡著九爪金龍騰飛的圖案,袍角那洶湧的金色滾邊刺目,他的衣袖被夏風帶著高高飄起,飛揚的長眉入鬢,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閃爍著魄人的光澤。


    少年天子,容顏清絕。身形欣長,威嚴無比。


    蘇傾城看著司徒宣湛,臉上頓時掛上了一抹傾城笑容。在看到蘇傾城時,司徒宣湛腳步微微一頓,他眸色微閃。


    哪怕朝夕相對了三年時間,每次見到她,他還是忍不住失神。


    過美則妖!


    眼中有暗光劃過,他索性頓住腳步,看著她。


    蘇傾城心中微微不安,可是還是笑著上前:“阿湛,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放肆!”司徒宣湛突然低吼,讓蘇傾城整個人愣在當場。她明眸睜大,似乎不相信剛才聽到的話。


    不隻是她,她身後的白芷和小李子,以及帝王身後的奴才們,都一臉不可思議。皆神色惶惶地跪了下來。


    “蘇氏,枉你為後宮之主,竟然連最基本的宮規也不懂?見到朕,為何不行禮?”


    司徒宣湛表情冷漠,眼神淡冷,哪裏還有平時的繾綣情深。


    蘇傾城心中那不祥的感覺加深,她何其聰明,從麵前枕邊人的態度,已經猜到了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兒。可是,她寧願這是她多想。


    她唇角上揚起嘲諷的弧度,乖巧的福身,柔聲說道:“臣妾知罪,不過,是陛下曾經說過,臣妾見到陛下,可以不行禮,彼時三國使臣皆在。”


    她聲音柔和,偏偏這話裏藏了諷刺,讓司徒宣湛麵色陡然難看起來,目光如實質的冰刃一般,落在蘇傾城的身上。


    蘇傾城心底一涼,明明是夏夜,可是從窗外吹進的風,讓她感覺到刺骨的冷。


    她突然抬頭,一雙盈盈水眸,落在司徒宣湛的麵上。


    “不知傾城何錯之有,讓陛下如此震怒。”


    司徒宣湛被那雙眸子看得心頭一軟,可是想到那些隱藏多年的恨,還有將軍府的多年來的功高震主,那一絲柔軟,陡然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厭惡。


    “蘇氏妖女,禍國殃民,三年無出,善妒成性,著今,廢除後位!”


    蘇傾城猛地癱軟在地,白芷趕緊扶住她,眼眶微紅。


    蘇傾城眯了眯眼,隨即輕笑道:“陛下真是好謀略。對臣妾說,要讓攝政王李敏然主動進宮勤王,好借此徹底收迴皇權。卻不曾想,陛下與攝政王才是同盟。假裝與我蘇家結盟,讓父親領兵抗衡。如今陛下廢了臣妾,想來我蘇家已然中計,被陛下安上了亂臣賊子之名。”說完,又柔柔笑了起來,抬手間,皆是風情。


    司徒宣湛背後一涼,神色中充滿了忌憚。


    早知蘇氏傾城聰穎無比,“大涼第一女”之名,絕非浪得虛名,上至國事,下至閨閣瑣事,她皆得心應手。


    卻未曾想到,她竟是聰明到了這個地步,一句話,就猜出了他和攝政王的計策。好在如今已經塵埃落定。


    外貌如妖,多智亦勝妖。


    “妖女!”司徒宣湛厭惡地說道,然後厲聲道,“來人,將廢後蘇氏,壓入死牢,擇日問斬。”


    他的聲音一落,就有十數冷麵侍衛進殿,卻沒有人上前擒拿蘇傾城。蘇傾城“賢後”之名,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讓這些侍衛,不敢怠慢。


    畢竟在今夜之前,蘇傾城還是大涼的賢後,大涼帝王司徒宣湛最寵愛的女子,更是大涼女子的典範。


    蘇傾城麵色蒼白,更顯得紅唇似火,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鳳服,然後美眸柔柔地看著司徒宣湛。


    “陛下莫急,臣妾隻問最後一個問題。這麽多年,陛下可曾愛過臣妾?三年前,梅園中的情語,可曾是真的?”


    司徒宣湛渾身一僵,隨即冷淡地看著她:“權宜之計、逢場作戲。”


    蘇傾城身體微微一晃,身後的白芷扶住她。蘇傾城甩開她的手,輕笑道:“好一個‘權宜之計、逢場作戲’,真是笑話呀。”


    司徒宣湛握拳,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我愛的,是你的表妹,聶輕煙!”


    蘇傾城猛地後退,直直地撞在了雕梁畫棟的柱子上。


    “聶輕煙,居然是她。”


    聶輕煙父母雙亡,在她十二歲那年,聶輕煙入府,她為人單純,麵容隻算作清秀,卻在進府之後,深得父兄疼愛,下人尊敬。


    可是,不知為何,蘇傾城總覺得她太過純潔,反而給人一種虛妄之感。故而,雖聶輕煙處處討好於她,她卻並不和她親近。


    如今聶輕煙已然二八年華,卻依舊待字閨中,她曾經也想替她做媒,卻被拒絕,便也歇了心思。


    沒想到,她竟和自己的姐夫搞在了一起,倒是一樁“美談”。


    司徒宣湛麵容突然柔和,卻不是對她:“她如今已經懷有朕的孩子。”


    她一聽,猛地開始笑,從原本的淺笑,慢慢變成了大笑。


    “真是妙呀,真是妙呀,傾城祝陛下和妹妹,百年好合,龍鳳呈祥。”


    說著,她猛地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往手臂一劃,頓時鮮血淋漓,布在那仿若白玉的手臂上,更是觸目驚心。


    “呀!”白芷低叫一聲。


    司徒宣湛墨瞳一驚,向前邁出半步,才僵住身體。


    傾城低聲笑著:“司徒宣湛,以此血痕,向上天宣誓,你我之間,恩斷情絕!”


    說完,用鳳服輕輕擦拭了一下簪子,簪迴墨發之中,對著司徒宣湛高傲一笑,便朝著殿外走去。


    負責擒拿她的侍衛,全部讓路。這豔名才名傳遍天下之人,就算是零落成泥,也無法讓他們生出褻瀆之心。


    她穿著金黃色繡著鳳凰的雲水衫,逶迤拖地黃色古紋敞邊雲形千水裙,手挽流光錦牡丹薄霧紗。雲髻峨峨,行走間,戴著的五鳳朝陽掛珠釵微微搖晃,隻是一個背影,便讓人心生戀慕。


    她姿態優美高貴,神聖不可侵犯。


    慢慢的,走出“聖元宮”,走出殿內之人的視線,走出這她曾以為,將會承載了她畢生榮譽的大涼後宮……


    卻也走進了另一場盛世繁華,走進了屬於她的又一場傳奇……


    司徒宣湛突然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麽,可是最後,握住的,隻有那微涼的空氣……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


    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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