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傅那邊聽說向寧得了幢獨門小院,皆是心底驚訝麵上不顯。他們都是從宮裏過來的人,謹小慎微了大半輩子,見慣了風浪。都隻當向寧在北海王宮內必有靠山,故也不以為異。誰讓向寧這少年,實在討人喜歡呢!


    入夜,向寧將窗戶關得緊緊的,再三確認外邊無法推開他的窗戶後,安心的拴上房門換了衣裳睡覺。


    果然,他躺下沒多久,就聽見窗外傳來咯咯的聲響。向寧閉著眼沒睬他。


    誰知他還不依不饒起來,敲窗的聲音更加急促響亮,向寧怕他驚擾到其他人,隻好起身對他道:“迴你自己屋裏睡去。”


    韶之的低笑聲傳來:“說好了要來陪你的啊。”


    “韶之。”向寧雙手撐在窗棱處,“別鬧了。”


    韶之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你覺得我在胡鬧?”


    向寧心中微悸:“不是胡鬧是什麽?如果你還在京城,你的父母、你的家族會允許你……這樣亂來?”


    韶之撇了撇眉毛:父皇和母後,他們自然是不會容許自己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來。但是,他惘然苦笑:“我也不想這樣啊。”


    月光將他的影子斜射在紗窗上,向寧竟從中感到了無盡的寂寥和落漠。


    “我也不想纏著你。”韶之低聲道,“如果可以,我恨不能——”殺了你!快刀斬亂麻,從此再無亂他心曲之人。但是,他舍不得又有什麽法子?


    “你隻是一時沒想明白。”向寧不知該怎麽勸他,“你試著放下這份執念,不去想不去碰,過段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韶之的手指幾乎摳進了窗子的木框!


    “你不相信我!”


    向寧無語,的確,他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這份感情能認真多久。更不敢想象有一天他轉身離去後,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我是一個簡單的人。這輩子想要的生活也很簡單。”向寧凝視著窗上的黑影,“韶之,你對我來說,太不現實也太危險。”


    韶之沉默許久,突然他語氣輕鬆的道:“那我試試。”


    “嗯?”


    “你不是說不想你不碰你,過段時間就能忘記你麽?”韶之嘴角滑過抹狡猾的笑意,“如果我做不到,怎麽辦?”


    向寧愕然:“總能……忘記的……”


    “多少時間?如果過了一年半載,我還是想要吃你,怎麽辦?”


    “吃”這個字,韶之特意說得九曲十八彎,聽得向寧麵紅耳赤。


    “這樣吧。”韶之認真的道,“我聽你的話,遠離你一段時間。如果之後我還是不能放下你,你就必須乖乖的,聽我的話。”


    太過明顯的挑逗,向寧死咬牙關:“一定要這樣麽?”


    “你沒其他選擇。”韶之的手指在紗窗上輕輕劃寫向寧的名字,“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向寧聽出他話中的威脅,深吸口氣:“不會有那一天的。”


    韶之哼了聲,問:“多少時間合適呢?三個月?或是半年?”


    向寧顫聲道:“一年——”


    “噗。”韶之笑不可抑,“剛才還說不相信我呢!怎麽,又擔心半年不夠我放懷你?”


    向寧被他噎得無話可說。


    “那就半年吧。”韶之抬頭瞧了眼月色,幽幽皎皎,清清冷冷。是不是像極了月向寧的性子?“以後隻能憑月懷想你咯。”他歎著氣沐浴月光而歸。


    向寧全身放鬆,緊緊扶著窗棱才沒讓自己癱軟在地。


    “半年……”他喃喃自語,“半年!”


    韶之迴到寢殿,陳公公替他留著窗,聽到屋內的動靜,敲門而入。


    “這是被月向寧趕迴來了?”


    “是啊。”韶之躺在床上,“我是看透他了。他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你若是逼緊了他,他情願跟你玉石俱焚——”


    “嗯?”陳公公好奇的問,“看樣子您成竹在胸?”


    韶之眼神微黯:“他的擔憂不無道理。有可能的確是本王一時興起。”


    陳公公笑容刹收:能讓殿下這般反省自問患得患失,以他對殿下的了解,若是月向寧最後不能接受殿下,這後果不可想象!


    “我和他約定了半年的時間。”韶之淡聲道,“這半年我不去刻意找他,咱們各過各的。如果半年後本王真能忘記他——也好。”


    陳公公苦笑:王爺您還真有法子。您要是真能忍半年,老奴我割了自個兒的腦袋送給皇帝去!


    向寧的生活,至少從表麵看,恢複了平靜。


    北海王畢竟是男子,對首飾要求不多。但中大型的器皿觀賞擺件之類的製作難免就多了些。


    向寧與李師傅合作了套花絲鑲嵌的套瓶,大大小小共九隻。這套花瓶呈上後,王爺極為喜歡,特意賞賜了製作局。


    高凱竭力掩飾著自己的失落,他也打製了一套鏨金的酒具,花飾精美,怎麽就沒得到陛下的賞識呢?


    李師傅拍著向寧的肩膀,讚賞之情不言而喻。就算有後台,也得自個兒爭氣啊!


    向寧卻有些走神,他還記得,他答應了韶之要送他一件飾物。所以,在製作這套花瓶時,他用下腳料掐了一隻姆指大的金絲葫蘆,腰帶上鑲了一圈白色珍珠,珍珠腰帶處可以打開葫蘆,裏麵可存放香塊或寶石。隻是他做好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韶之。他還真如他們約定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摩梭著小葫蘆出神時,倒是讓高凱不經意瞄見了,他驚訝的讚了一句:“好精巧的玩意兒!”


    向寧笑了笑,葫蘆收於掌心:若特意讓人送去,反倒容易讓他心生雜念。也罷。半年後再送也不遲。


    “向寧,跟我去趟海市。”李師傅雖在宮中多年,但是到了兩廣之後,還是對當地發達的海運帶迴的各色異國珍寶眼饞已久。


    北海王宮的寶石通常隻有兩個來源,一個是宮裏的賞賜,一個是自個兒花錢買唄。


    向寧脫下圍裙,換了身青色的袍子,帶著李師傅去往當地的海市挑選寶石。


    高凱麵帶羨慕又有些挫敗的目送他們離開,心中懊惱:自家條件不如月向寧,黃金都得省著用,更別提寶石了。故他對外國的寶石了解不多。但月家,好歹有兩個倒賣珍珠寶石的鋪子呢!月向寧對寶石的感覺又極靈敏,幾次需要鑲嵌的活計,他總能比自己先行一步找到合適的寶石。為此,李師傅沒少誇他!說他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


    廣州的海市與合浦基本相同,原本就是在海灣附近尋了個漁村的空地擺兩個攤子做作交易,後來規模漸大,洋商越聚越多,官府為了方便管理同時也是為了收取稅費,就劃定了一塊地方,稱之為海市。


    向寧帶著李師傅在各個鋪子裏挑選珍珠寶石,討價還價。李師傅年紀一把了還是第一迴感受海市的氛圍,瞧著向寧一針見血、雞蛋裏挑骨頭的指出各種寶石的毛病,然後以他意想不到的價格買了一堆寶石後,笑得一張老臉都成菊花了。


    “向寧?!”


    向寧怔了怔:這兒有誰認得他?他迴頭看時,笑容微收:“——師兄?”


    在兩廣這樣的地方,方斌的身高相貌算是百裏挑一的人才了,除了膚色暗了些,稱得上英俊挺拔。


    方斌的眼中滿是驚喜:“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自上迴一別,也有兩年了吧?”


    向寧垂首微笑:“師兄,我公務在身,改日再與你敘舊。”


    方斌看了看李師傅,忙道:“你現在在哪兒就職?”


    向寧遲疑了一下,道:“北海王府。”


    方斌驚訝的笑讚道:“好!我知道以你的手藝,總有一天會出人投地。那我們改日再敘!”


    向寧與方斌的師傅已經過世,他與方斌也不過小半年的師門情誼,雖然方斌對他頗為照顧,但一想到他提的結契的要求,向寧便無法對他信任親近。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也沒想過要特意再與方斌見麵,不想,沒幾日後,行宮裏的小太監找到他道:“外麵有位姓方的男子自稱是您的師兄,想要見您一麵。”


    向寧第一個反應是:他怎麽找上門來了?第二個反應是:糟糕!此事千萬不能讓韶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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