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寂寥,在製作局內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趕製帝冠的向寧,偶爾悠閑歇息的時候,時常忍不住迴憶一番二十多年前,人生最綺麗的那段時光。


    年方十五的他,醉心於黃金工藝,為了拜師學藝,在廣西各縣輾轉流連。


    越州城,他做學徒的鋪子的櫃台內,正放著一枚他新製的花絲鑲蝴蝶押鬢,蝶尾別致的墜著一排小珍珠流蘇以彌補他在鑲嵌上的不足。


    門口轉來輕巧的腳步聲,向寧抬頭見到一名少年神情略帶倉惶的轉進了店鋪。


    向寧微微眯起眼睛:來客的年紀與他相仿,相貌生得極好,尤其是一雙冷星般的眸子,叫人一眼生畏。衣飾雖然簡單,自有股蘊藉的貴氣。


    這樣的客人,有點兒古怪。


    少年揚了揚眉毛,十分自然的對他道:“聽說合浦的南珠十分有名,你這兒可有得賣?”


    向寧正要介紹,那少年又咦了聲:“難得。在這兒還能看到這般別致的首飾。”他目光所在,正是向寧所做的蝴蝶押鬢。


    向寧少年心性,忍不住一笑:“客人好眼光。”


    “不過,若和京城皇宮裏的手藝比,那還有段差距,勝在新奇。”


    向寧早聽出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笑問:“客人從京城來?”


    少年麵色微變,隨口道:“這枚押鬢不錯,送我娘子正好。”


    向寧頗為不舍的取出這枚花絲蝴蝶,細細的用軟布擦拭了一番,才裝入盒內交給客人。


    那少年饒有興趣的瞧著他這般作為,挑眉問:“是你做的?”


    “嗯。”


    “不錯啊!”少年接過盒子,“我看這兒能教你東西也不多了,你若再想精進,不防去京城看看吧!”


    多年後,少年十分後悔今日所說的這番話。


    向寧眼中不禁透出向往的神采:京城麽?


    入夜,向寧關了鋪子的大門,捂著餓壞了的肚子,走向街角處的餛飩店。


    然而他才轉了個彎,身體便撞上了拐角而來的人。一隻沾了血色的錦盒撞落在地,掉出一枚蝴蝶押鬢。


    怎麽這麽巧?向寧還沒迴過神,一把鋒銳的小刀頂在了他的小腹:“別出聲。”


    向寧抬起頭,迎上對方冷氣沉沉的星眸,瞬間從他的眼裏讀到驚訝:“是你?!”


    刀尖反而向他更遞進了一寸:“帶我去你的住處!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耳畔已經傳來輕微但急促的腳步聲,向寧沒有遲疑,反握著他的手腕,拉著他鑽進了一條條細密如網的巷道中。


    向寧租住的小屋離鋪子不遠,獨門獨院尚算安靜。鎖上門向寧迴頭間,就見少年已撐不住跪倒在地。向寧扶起他,才發現他胸口的血已經染濕了層層的衣裳,心中暗道不妙:他是誰?為何被人追殺?


    扶著少年進入房間,將他安置在床上。門外已經響起整齊的踏步聲,更有人高聲喊:“官府查案!追蹤朝庭欽犯!各家各戶的搜,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朝庭欽犯?


    向寧目光驚駭的射向少年。


    “我不是——”少年原想解釋,但覺得這時候解釋有屁用,索性威脅他道,“我若被捉,你就是共犯!”


    向寧一邊冷聲道:“不用你廢話!”迅速的將他留下的血跡擦幹,隨後拿著隻匣子和一把木梳走近他。


    少年失血過多,麵色蒼白,見他手中之物,莫名其妙道:“你,你幹什麽?”


    向寧微微一笑:“我替娘子梳妝打扮。”


    少年如吞了隻蒼蠅般的表情精采極了,羞惱怨憤的表情輪番在他臉上閃現,成功取悅了向寧。


    向寧腹誹:拿刀子逼自個兒救了他,還要被他威脅,他又不是麵人,怎會沒有一點脾氣?看,報複的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不然怎麽逃得過外邊的搜檢?”向寧不由分說,拆下少年的發冠,入手的玉簪沁涼潤澤,向寧微微一驚: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隨手將發簪藏在枕頭底下,不顧少年氣得起伏輕顫的身體,向寧手法嫻熟的替他挽了個女子常用的三髻丫,用發梳和發簪固定,又扯下兩縷發絲遮住鬢角。他常與首飾打交道,梳理發型也是必修之課。


    “可惜我這邊沒有胭脂水粉。”向寧靈機一動,到院子裏摘了朵薔薇,揉碎了擠出一點花汁來染在少年毫無血色的唇上。


    少年躲閃不及,驚怒道:“你幹什麽?”他怒極攻心,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被人這般戲耍過!偏偏此時重傷之下根本無力反抗!隻能徒勞的問:“你、你你叫什麽名字?”


    向寧端詳著自己的傑作,一邊忍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何須問清姓名。”


    少年隻覺胸口劇痛:自己就算沒被人捉去,也要被他氣死!


    真看不出來,瞧著文質彬彬的家夥,竟然這般混賬!


    向寧扶他躺下,被子蓋至他的頭頸,隻露出發鬟和一枚金發梳。他左顧右盼了會,手掌抹滿了薔薇花汁,又往他麵頰上輕輕拍了兩拍,少年瞪大眼,也不知臉上的紅暈是氣出來的還是花汁染出來的!


    向寧出夠了氣,搜索的官差敲響了他的家門。


    “各位差爺,家有女眷,身子不適已經睡下,請勿驚擾於她!”


    “哪那麽多廢話,搜了再說!”


    向寧的院子本就不大,屋子也少,主屋內,除了床上睡著的烏發雲鬢的年輕女子,再無他人。


    也許是發飾的關係,也是暈黃的燭光柔和了少年還未長開的棱角,至少粗粗一眼望去,床上睡著的,的確是個年輕虛弱的女子,連唇上的膏子還沒擦幹淨。


    “走!”


    士兵們如潮般湧進,又如退潮般離去。


    向寧擦了把冷汗:“他們走了。”


    少年睜開雙眼,喘氣道:“你,我會記住你的!”


    向寧失笑:“不必客氣。”


    少年冷哼了聲,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向寧也怕自己再刺激他把他氣得傷口迸裂,是以閉緊了嘴,合衣睡到了他的身邊。結果惹來對方十分嫌棄的擰緊了眉毛。


    “將就一晚吧。”向寧勞心勞力,就算餓著肚子,也很快陷入睡鄉。


    夜半時分,他突然覺得半邊身子莫名的熱了起來,他猛然驚醒:“不好,發燒了!”


    向寧急忙打了冷水幫他敷額,擦拭身體,一勺勺的喂他喝水。直忙到天亮,少年的體溫依舊高燒不下。向寧無奈,隻好對他道:“我去幫你尋大夫,你莫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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