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苑的作坊內,明珠一一上手驗看穆九燒製成的琉璃瓶。


    完好的瓶子,瓶身的厚薄還未吹製均勻,造型也不夠規則好看。僅一個多月的時間,穆九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算可喜。至於那些破裂的失敗品,明珠想了想後,沉吟道:“應該是殘餘應力的關係吧?”


    穆九不恥下問:“什麽是殘餘應力?”


    “打個比方。例如水晶之類寶石,挖出後不可立即打磨佩戴,必須放在一定的環境下經過靜置消磁後才能使用。用烈火燒製的琉璃身上也會殘留些許火氣。如果沒有消除這些殘留在琉璃製品中的火氣,難免就會遇到這樣無故破裂的情況。”明珠學珠寶設計時學過簡單的金屬方麵的材料學知識。此時略微思索便找到了問題症結所在。


    “但是這個靜置環境的溫度是多少,我也不清楚。”


    穆九思付道:“這麽說來,燒製瓷器也會有類似的情況發生?我尋人去問一問就是。你放心,定然會在會展前趕製一批上好的瓶子出來。”


    明珠仿佛見到無數銀子砸向自己的美景,不由笑咪咪的道:“有錢大家一起賺!”


    穆九見她明明笑得一副猥瑣財迷樣竟也那般美貌可愛,心中大動。忙低下頭喝了口茶道:“郡主對我出手了。”


    明珠笑容陡收:“陰魂不散。”


    “無事。我自有辦法應對。”


    明珠眼中露出一絲狡黠:“這次是我連累梅嶺花市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若是連這些擔待也沒有,他們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


    穆九笑意深深:“無防。你送了三件天大的好處給我,這些小麻煩算什麽!”他頓了頓,“我手下能人異士不少。你若有需要,我可以借幾個給你。”


    自己瞧人的眼光還是那般準!明珠毫不客氣的道:“若有身手上佳的,不防給我幾個看門護院。”


    穆九正往嘴邊送的茶杯微微一頓,驚詫的抬眼看她:“貴府的護衛武藝不凡,何須還要我資助?”


    明珠楞了楞,將信將疑的地:“父親新雇的護院功夫一般啊,隻能嚇唬一下雞鳴狗盜之徒——他們這麽厲害?”


    穆九神情微僵的骨碌咽下一口茶水。搖頭笑道:“你——真不知這府中至少有三名藏在暗中的護衛?”


    明珠刹時驚震,大腦轟的聲嗚鳴不止。手中把玩的琉璃瓶砰的聲落在了地上,碎成幾瓣。


    穆九修長的眉毛緊蹙:“怎麽了?”


    明珠搖搖頭,閉著眼睛道:“別說話,讓我好好想想!”


    家中竟然有傳說中的暗衛守護!


    明珠想笑,又想哭!


    穆九哦了聲,靜等她片刻。見她神情忽喜忽悲忽而迷茫。冷不防聽她問:“你能看出他們的功夫如何麽?”


    穆九想了想,誠實的迴答:“暗衛中的精銳。有他們在,月府雖不能說是固若金湯,普通人絕無機可乘。”


    明珠又問:“這樣的精銳,通常誰有資格使喚?”


    穆九瞧著明珠難掩一絲慌亂的黑亮水眸道:“富不足以,貴尤尚可。”


    明珠按耐不住苦笑連連:月向寧,我的好爹爹,你和北海王到底什麽關係!


    穆九見明珠神情苦惱,知她遇上了些許麻煩。而這麻煩,他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人家的家事,他還沒資格插手,於是識趣的起身告辭。


    說來也巧,穆九出門時,又碰上了明玉。


    明玉雖對他的家世頗多不滿,但一見到他的朗朗風姿,不由又是一陣心律不齊。鬼使神差的,她竟開口喊了句:“穆公子!”


    穆九微微一楞,麵上便露出一點冷淡疏離的笑:“月小姐。”


    明玉心下大為歡喜:“他竟認得自己!”頓時麵紅如霞,全然忘記來時管家曾喚自己堂小姐,穆九不用猜也知她姓月啊!明玉含羞低頭瞬間決定了話題:“多謝穆公子對我大伯家生意上的照顧——”說完話一抬頭,眼前哪還有穆九的影子?再一瞧,他正一躍上馬,奔馳而去。身姿矯健,瀟灑無比!


    明玉的羞惱又瞬間消無:這般出色的男子,絲毫不遜於沈安和啊!她滿懷心事的迴到家中,正遇母親教訓父親的幾個妾侍。


    “這陣子家中稍微寬鬆了些,你們就開始慫恿老爺花錢如流水!這才幾日?就用掉了一百多兩銀子!”大伯家送的年禮足夠豐厚,大伯的舅子梅家也補了份厚禮感謝老爺在鍾家之事上的協助。虞氏原以為今年可以輕鬆過個豐足年,沒想一轉眼,一百兩銀子就沒了!


    五房妾侍中,倩娘最為得寵,又剛生了個兒子。嬌滴滴的笑道:“夫人誤會了,老爺是看姐妹們上一年過得辛苦,所以才稍作花費略作彌補——”


    “怎麽,覺得月家的日子不好過?那你大可和老爺說清楚,打發兩個小妾還可多餘點家用呢!”


    倩娘麵色微變,委屈的道:“卑妾不是這個意思——”


    “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最近都乖乖在家窩著,別老想著使喚老爺外邊玩樂!合浦最近倭寇猖獗。若是隨意出門被他們虜了去,月家可不要失貞的婦人!”虞氏連恐帶嚇,暫時唬住了幾個小妾。見到女兒的影子在門外閃過,揮手道,“去吧!這些子花費,我會從你們的月俸裏扣!”


    幾個女子一臉愁苦的告退,倩娘猶為不平,恨道:晚上再與老爺多吹枕頭風!這婦人太過摳索!


    “明玉,迴來啦。玩得如何?”


    明玉無趣的道:“就那樣唄。娘,你剛才說倭寇,是怎麽迴事?”


    虞氏神情立時鄭重起來。


    “可不是娘在嚇唬她們。最近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人人都道有大批倭寇將舉兵上岸殺人劫財!你也是,這兩日別再出門了!”


    明玉從小就聽長輩說道倭寇的殘忍兇惡,忙應聲道:“知道了。可是,元宵節怎麽辦哪?”


    虞氏歎道:“出了這檔子事,今年的元宵注定要冷清了。唉!”


    流言傳播的速度驚人,同時,傳播的內容也愈加完整翔實。從零星倭寇喬裝上岸發展到大批倭寇意圖奇襲合浦,逐漸鬧得人心惶惶,連熙熙攘攘的長平灘等各大碼頭的生意都清冷起來。


    北海王軍下自然早就有所耳聞。一方麵,派譴軍船、組織漁船輪流出海主動搜尋倭寇的蹤影,另一方麵加強緊戒安撫民心。誰知多日巡航下來,半艘倭船也沒看到,一個倭人的影子也無。


    北海王靈敏的嗅到了其中的異常。於是,琳琅郡主受到了父親的斥責!


    北海王神情冷凝,唇角的弧度堅硬得像塊石頭。他雖無震怒之色,但吐字如冰,不帶絲毫溫度:“你身為大明子民、鎮守一方的郡王之女,為一己之私散布謠言,擾亂海貿,驚擾居民!該當何罪?”


    琳琅咬緊紅唇,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低頭不語。


    她大意了!太大意了!


    月明珠這般難對付,穆子秋竟也狡詐至此!她的確散布了倭奴喬裝登陸的謠言,誰知沒幾天這個謠言竟漸漸的細節生動,內容更加豐滿起來。起初還以為是百姓口口相傳難免誇大其辭以致最後走樣。現在看來,絕對是那穆子秋察覺到她的意圖,將計就計反陰了自己一把!


    琳琅秀美的眼中聚滿淚水,一顆顆的滴落:“女兒就是看不慣月明珠那張狂樣!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視女兒與無物,不將女兒放在眼裏。我堂堂一個郡主,為難她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北海王倒是一楞,目光微柔。寵愛的女兒作出這荒唐事他的確震怒,可一想到自家女兒心裏的憤恨與不平,又不免好氣又好笑!


    “你與月明珠比什麽?”北海王冷聲道,“跟她比誰的手藝更好?跟她比摸蚌挑珠?還是跟她比拋頭露麵做生意的本事?”


    琳琅倔強猶在,但麵孔卻漸漸紅了。


    “你在合浦呆得太久了。”北海王目視遠方,“你該去京城走走。”


    琳琅愕然:去京城?!


    “你和元飛白的親事定下後,我派人送你去京城拜見一下太後她老人家。”北海王語氣中滿是對母親的思念與敬重。“讓她好好提點你。另外,你也可見識見識京城才女的風範!”


    言下之意,北海王是嫌女兒井底之蛙了。她在合浦尊貴久了,自以為天下女子唯她獨尊,可悲。


    琳琅羞愧交加的乖乖應聲。又聽父王道:“元宵後再出蘭萱殿!”


    這是關她禁閉了。


    琳琅鬆了口氣:這迴怕是父親念她是初犯,小懲一番。也未動她的人,今後,她行事必須謹慎再謹慎!


    不想琳琅迴到殿內,揮退伺候的宮人,慢步踱到廊中,姿態嫻雅無比的拾起一隻鳥食小碟,喂了些許白米給鸚鵡,低聲問,“零一,人手安排好了麽?”


    零一良久不語。


    琳琅淡淡的道:“這可是個難得的良機!父王這幾日必會在城內消除謠言,穆子秋的人想必會放鬆警戒。此時我們再作安排,定能一擊即中!”


    滿意的聽到零一的應答,琳琅拎著鸚鵡迴了殿內,邊走邊道:“小雪的羽毛真漂亮,讓我想想,裝飾在哪兒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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