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聲聲,驚動林中飛鳥。


    琳琅卸下了珠飾華服,一身素衣立在禪室的窗前。東山寺最美的一景盡入她眼簾:山霧繚繞,峰巒起伏。一枝玉蘭花樹斜長於峭壁,花開如玉,美得驚心動魄!


    她耳邊猶自迴蕩著苦智大師的話:“天命已定,不可強求。郡主慧心如炬,何必惹那俗世塵埃?”


    天命如此麽?


    琳琅慢慢眯起迷蒙的眼:如果她偏要逆天而行,又如何?


    窗前閃過一道灰色人影,那人全身裹於陰暗中,除了一雙眼睛,不露半點肌膚。


    “殿下。沈府之事已畢。月明珠安然無恙。”


    琳琅嗯了聲。想來沈夫人那等被妒忌和名利衝昏了頭的蠢婦必不是月家的對手。


    “王爺派陳公公斥責了沈許兩位大人。”


    琳琅咦了一聲,意外的道:“父王派人申斥了他們?父王怎會——”她驀地想起,姑母與她說過:月向寧曾在王府中任過金匠一職,父王非常喜歡他的手藝。


    “父王可不像是這麽念舊的人哪……”琳琅自言自語,當即決定,“暫時不要對月家動手。”


    “遵命。”


    寶娟輕嗑禪門:“殿下,元公子接您來了。”


    琳琅微露笑意:“表哥來了!”


    寶娟見主子開心,也不禁笑道:“是啊。元公子真有心!”


    因是來寺中接人,元飛白難得一身素雅的青色長袍,一套白玉琢成的發冠、腰飾與玉佩,翩翩公子,如英似玉。


    “苦智大師與你說了些什麽?”元飛白的不可一世,在琳琅麵前化作了涓涓細流。“我瞧你不怎麽開心的樣子!”


    琳琅幽幽一笑:“苦智大師勸我放下執念,莫管俗塵之事。”


    元飛白怔了怔,接口道:“你是金枝玉葉,這輩子就是來人世間享受尊榮與富貴的。那些世俗之事的確用不著你去費心。能放下,就放下吧。”


    琳琅側頭望他,笑容莫測的道:“你可知我掛念哪些俗塵之事?”


    元飛白眉尖一緊,眼中情意流轉,輕輕按住她的手:“除了我,還能有誰?”


    琳琅麵紅如霞,用力甩開他,快步前行:“不要臉!”


    元飛白笑著追上她:“琳琅,琳琅!”


    鍾樓之上,一位白須枯瘦的老僧看著他們相偕同去的背影,念誦道:“本淨明心非別處,惟在眾生妄心中!”


    越州城的官眷中一夜間出了兩幢怪事兒。


    許太守將他寶貝貴妾宋氏送進了家廟。她的兒子許伯友也被父親申斥了一通!


    許伯友倒真是受了無妄之災。他壓根就不知道,宋姨娘竟然異想天開的想將明珠弄來給他作妾!若是知道,他必然會百般阻止!月明珠豈是這種手段就能騙到手的?牽一發動全身!屆時月家勢必不會罷休,歐陽家率先借機發揮謀取月家的好感,其他兩大氏族再聞風而動。合浦的這灘水就混了!何況還有公主府——許伯友瞧得明明白白,哪想宋姨娘竟偷偷用了他的章在納妾書的蓋了印!害他被父親罵得頭也抬不起來!


    好在父親罵歸罵,還是心疼他們母子的。言外之意,等兄長成了親,隨嫡母去南京後,家中無人執掌中饋。那時姨娘就好迴來了。


    許伯友卻沒父親這般樂觀:這樣不知深淺的姨娘,管得好庶務?


    另一幢事,便是通判史沈言的夫人送去了敬海觀清修。


    敬海觀是合浦有名的女道觀。以苦修揚名。常有家中犯了事的女子送去靜修一段時日。但瞧沈家幾輛馬車大包小包的陣仗,沈夫人這一去是否還能迴來,便成了未知數。


    沈安和指揮著家仆將廂房整理得幹幹淨淨。母親常用的物件一樣不缺的都放置得當。


    英氏神情木然的坐在鬆木榻上,瞧著忙碌的兒子,驀地冷冰冰的開口道:“是誰通知的許太守他們?”原本事情還沒到那地步,突然那三家人就來了——是誰?是誰壞了她的好事?!


    沈安和扯了扯嘴角,看來母親還沒想明白。


    “是我通知的。”


    英氏哼了聲:“是桂氏那個老奴告訴你的吧。我一心一意的信任她,沒想最後卻被她反咬了一口!”


    沈安和搖了搖頭:“不,桂嬤嬤是為了救你,救我們沈家。”


    英氏哈的聲,眼露不屑:“還是傅嬤嬤說得對。桂氏她心懷不軌早有異心!”


    無奈的歎口氣,沈安和拉了張椅子坐在母親對麵:“如果桂嬤嬤當時沒有及時知匯我。我也未曾請來他們。您說,此事會如何收場?”


    “如何收場?當然是那小賤人——”英氏的聲音嘎然而止。她想起明珠冷冽的話語:我要去縣衙擊鼓鳴冤!狀告太守妾侍宋氏侍協同通判史夫人沈氏,騙婚月家長女!


    她立時打了個冷顫!那一刻,月明珠逼得她殺意四起。如果說當時她還懷疑對方是否真有這個能耐,現在她總算是看清楚了:月明珠的確有足夠的本事令自己身敗名裂!令許沈兩家成為合浦最大的笑話!


    若她一時激憤殺了明珠,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她昏了頭啊,真是昏了頭啊!當初為什麽不聽兒子丈夫的勸,為什麽偏要和明珠過不去,現在一切都完了,完了啊!


    淚水澘然而下,英氏的哭聲由輕至響,從低聲的嗚咽到撕心裂肺的大哭。聽得觀內其他女道搖頭輕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沈安蘋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這與她原先預料的結果完全不同!不是應該那小賤人哭哭啼啼鬧著不肯作妾卻無可奈何麽?怎麽最後變成了娘親被送進道觀清修?她想找父親問個清楚,卻被父親狠罵了一頓趕出書房。


    “現在連你定下的親事都不一定保得住!你還想和月家叫陣?我怎麽生了個你這麽個蠢貨!”


    沈安蘋哭道:“保不住就保不住。那種人家有什麽好的?”


    沈言怒極反笑:“你覺得這親事不怎麽樣?你覺得自己還能找著更好的親事?你是不是覺得滿城的好男兒都隨你挑,想嫁誰就嫁誰?你醒醒吧!就這戶人家也是你大哥廢了大力氣,許了人家不少好處才談成的!”


    沈安蘋被父親罵得狗血淋頭,又羞又惱。


    “你若不信,就等著!方家若是堅持退親,我看你如何!”沈言氣極。真到那一天,估摸著隻能將女兒嫁去遠方了!


    這兩家的事雖然沒有放到明麵上,但私底下的夫人小姐們都猜了個準:算計月家不成,反被月家削了唄!


    幸運的是,沈安和之前的排查比較靠譜。安蘋定親的方家人品不錯。雖然知道沈母出了事,但並沒有鬧著要反悔退親。


    沈言慶幸之餘,又頭痛安蘋的性子,如何討得了婆家的歡喜?


    就當諸人以為這事就此了結時,合浦的官場有了小小的變動。


    沈言因管教不力,縱妻行惡,被北海王參到朝庭,罷免了官職。徹底淪為一介白身。早有準備的沈言父子並無多大波動,沈安蘋的心卻被難過與恨意焦灼得無以複加:她再也不是官府家的千金小姐了!她的自尊和驕傲全被月明珠打到了塵埃!


    至於許太守,北海王在奏折中未曾多費筆墨,宋氏不是主謀、身份又是個妾侍,除了被責治家不嚴外,混了個撤職待命。原來他還想謀個京官,看樣子,是再無可能了。令得許太守對宋氏的憐愛之情,也淡了許多。深悔自己當初太過寵愛於她,害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為!於是,他有意與陶氏緩和關係,但是陶氏壓根就不搭理他,弄得他尷尬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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