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正在晚晴苑監工收尾的向寧,看到了久違的弟弟向海,一身綢裳瀟灑倜儻的向他走來。


    “怎麽尋到這裏來了?”向寧放下一隻精巧的黃梨木首飾架子,擦了擦手,喝了口茶水。


    “多日不見。有些想念大哥了。”向海說得輕描淡寫,但任何人聽來都覺得他對兄長一片孺慕之情。


    向寧微微扯了扯嘴角,是想他的銀子了吧?


    “小弟實在慚愧。”向海滿麵惆悵。“原以為讀了書,當了官,自己定能振興月家。沒想到,離了大哥的扶持,小弟竟然一無是處。”


    月向寧聽了這番話,對向海能有這個覺悟表示有點兒意外,不置評論的笑笑,問:“家中出了何事?”


    月向海長歎一聲,背過身,飛快的掃射了遍眼前的院落。心底的妒忌快化為實質衝湧而出。剛才一路進來,已經見識了另一幢院子豪華奢侈的風格。麵前的這個院落,竟又是一派江南水鄉的迤麗秀美。


    “父親留了兩間首飾鋪子給我們。大哥大方,全權交給了小弟打理。可是如今生意慘淡得快要支撐不住了。”月向海自小就在母親的耳渲目染下,覺得自己比大哥聰明能幹。可一番變故下來才知,自己才是不中用的那個。發現這個事實後,氣餒、失望、妒忌、怨恨一鼓腦兒的湧上來,差些讓他透不過氣。好在他有個優點:皮厚。皮厚的人,輕易不會認輸。也更舍得下臉皮委曲求全。


    “大哥。小弟這次是來求大哥幫忙的。”


    如果月向海拐著彎子向他要好處,月向寧必然果斷迴絕。可向海今日竟這般坦承的前來求助。反倒讓向寧無法直接拒絕。再怎麽說,他們也是親兄弟。


    向寧暗暗歎氣:“說來聽聽。”


    向海心中一喜,忙道:“父親留給我們的鋪子,原本就該有大哥的一份。是以小弟覺得,這兩間鋪子還是交給大哥接管。小弟隻拿因得的那份分成。如何?”


    向寧長眉輕挑,看了眼弟弟:終於變聰明了啊!


    鋪子交到他手上打理,穩贏不賠。向海一家即不出力,每月又能拿到不少的分成。總比兩間鋪子爛在他手上還要虧錢的強。而他大房,也拿到了自己應得的一份家產。總體而言,他不虧。


    向寧在向海期盼的眼神下,略略點頭道:“改日我上鋪子裏看看。”


    向海大喜:大哥果然還是吃軟不吃硬!


    “多謝大哥相助!”向海樂嗬嗬的走了,走之前還對他道,“娘親最近甚是想念大哥。大哥若有空,多去探望她。”


    向寧自是答應了。心中卻道:沒錢花了,才會想起他這個會賺錢的大兒子。


    嘴角一抹冷笑,但心底深處,還是微微痛了一痛。


    想起兒女們還在家中等他吃飯,他簡單的洗了把臉,和園裏的工匠道別。才出門,天色灰淡,空中飄起點點細雨。向寧的心境不知為何也隨著這天氣變得灰暗了些。


    迴到宅中,管家送上厚厚一疊請諫,笑容滿麵的道:“老爺。這些都是邀請大小姐賞花、遊園、聽曲兒的貼子。”


    向寧看了幾眼,皺眉問:“明珠怎麽說?”


    管家不由摸了摸小胡子,陪笑道:“大小姐說她沒空。”


    向寧想了想,道:“替我迴一句,就說晚晴苑開張在即,大小姐無暇外出。再給這些人家送份開業邀請涵。日子都錯開來——”他失笑,“我還是去和明珠商量吧。”


    管家也笑了起來,又取出一打拜貼:“這些是老爺您的——”


    向寧見全是些不怎麽熟悉的遠親舊戚,還有些縣中富商,口口聲聲多年不見,甚為想念,要不就是久仰大名,意圖結交。向寧隨手扔到一邊:“不用理會。”便到書房喚來明珠明嵐一起商討晚情苑的開張事宜。父女三人製定了詳盡的開業計劃,從邀請的客人到宴客的酒席,從人員的調度到時程的安排,事無俱細一一布置。明珠前世參加過無數會展,雖無實辦的經驗但好歹從客戶的體驗感上頭頭是道的羅列了數條要點。聽得向寧和明嵐頻頻點頭。商談到深夜,用過了一輪酒釀圓子的夜宵,正要休息時,管家匆忙來報:“老爺,小姐。外麵有個小姑娘找大小姐!”


    明珠與父親妹妹相顧茫然:“小姑娘?”


    “八九歲的樣子。瘦瘦的,皮膚有點兒黑,身上一股海腥味。”管家形容了一番後,父女三人依舊搖頭。明嵐見夜深露重,一個小姑娘在外邊怕有不測,不由道:“要不,先讓她進來吧!”


    片刻之後,管家果然帶來了個黑黑瘦瘦的小女孩。


    小姑娘衣衫破舊,寬大的領口和略長的衣袖褲管,必然是家中長輩留下的舊衣物裁改而成。相貌倒有幾分俏麗,隻是瘦得見骨不見肉,甚是可憐。明珠一見她的容貌,依稀有些熟悉。正想開口問話,小姑娘畏懼目光的掃了遍屋裏的人,視線落到明珠身上後,突然朝她伏身跪下磕頭,嘴中哭喊道:“月小姐救救我家姐姐吧!”


    明珠暗歎一聲果然如此,柔聲問:“貝娘出了何事?”


    月向寧微露驚訝:“你是貝娘的妹妹?”


    明嵐上前扶她:“起來再說吧!”


    小姑娘卻硬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姐姐說了。您要是不肯救她,就讓我跪著不起來!”


    噗!


    月家姐妹失笑。這個貝娘,耍起混來頗有些無賴勁。小姑娘也實誠得可愛。


    “你不將事情說明白。我如何救你姐姐?”明珠忍笑。心下卻難掩驚詫與擔憂:貝娘雖未在鬥珠大會上奪魁,但以她的本事,迴鄉後必然身價倍漲。怎會落得這般境地?


    小姑娘聽得明珠話中之意,脫口而道:“爹娘要把姐姐嫁給有錢人家做妾!姐姐不肯,才讓我半夜來找月小姐求救!”


    做妾?


    明珠嘴角的笑意一分一分的收斂,原本舒展的眉稍慢慢繃緊。聲音也透出幾分寒意:“你姐姐這般本事,怎麽沒人來招攬麽?”


    小女孩這才讓明嵐扶起,坐在椅上,神情淒楚:“我見好多人來找爹娘,聽說還有蕭家的管事也來過。說是讓姐姐去他們鋪子裏幹活。可是爹娘都不答應。”


    “卻是為何?”


    原來,鬥珠大賽結束後,貝娘迴到家中沒多久,便有許多媒人上門求親。其中不乏當地富商豪族,但皆是許之妾位。


    明珠聽得心思疾轉:她家倒是沒有媒婆上門。想來她這個“媽祖庇佑之女”名頭太盛,各方還在觀望,不敢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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