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勝男半天不敢扭過頭去看一眼。不知白秘書是在什麽時候悄沒聲地摸探了過來,而且已經立在了她的身後。

    白秘書無聲地笑笑。因為笑而衝過來的氣息打在方勝男的脖頸上,冷颼颼,好似出自一個陰暗的山洞。

    “怎麽會在這裏見到你?”白秘書小跨一步,坐在方勝男先前坐過的椅子上。手掌依舊壓在方勝男的肩頭,似乎那是一個須臾不可離開的支點,或者是根本不可放棄的要害。

    方勝男半天才唿出一口氣來,慌亂地將盛有滿滿一杯茶水的杯子擱迴到餐桌。

    白秘書笑了,然而她此時的笑容沒有一丁點猙獰的成分,反而看上去很和藹。從這張笑臉上找不出絲毫的虛偽和暗藏於心的歹毒,方勝男更加毛骨悚然。心想,任剮任殺快著點,別這麽裝模作樣地折磨人。

    “這麽巧,我是來這兒帶兒子看病的,把你給碰見了。”白秘書像往常那樣熱情地說。可掬的笑容依然蕩漾在容光四射的臉上。

    方勝男驚魂未定,沒有言語。她既不知道白秘書有個兒子,也不知道有啥病,更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到這個偏僻的漁村來找大夫。

    “你見過的呀,肯定見過的,你不知道?”白秘書的笑容停頓了,代之而來的是疑問的眼神和一臉的暗淡,聲調也頓時變得很低,“天天在一樓大廳轉悠的那個。”

    “哦,那是你的兒子?”方勝男應付一句。

    海順大廈的一樓大廳裏的確有那麽一個人,年齡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經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走來走去,常常雙手緊握拖布專愛擦拭清潔工一般不易擦到的地方,跟一些犄角旮旯死命地較勁。有時像衝鋒打仗一樣,大汗淋漓地忙完了這一頭即刻又跑到另一頭接著揮汗如雨,直到有人叫他一聲“儒鵬”,或者衝他喊一聲“ok”,他才會停下來,對人笑笑,用袖子蹭蹭額頭和脖子上汗水,然後扛起拖布挺直腰板,一二一地走到電梯門口,將肩上的東西立在身旁,來一個標準的立正,守於電梯的一側。如果有人走過來,他便伸出最方便的那根食指點一下觸摸式按鈕。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立正的姿勢始終保持不變,也絕不偏過頭去看按鈕,但無論站在左、右哪一側,每一次都會準確無誤。更有趣的是他的麵部表情,竟然是一臉的旁若無人、目不斜視,直對前方的玻璃大門。有一次方勝男乘電梯的時候,門口沒有他,但抬起手剛要伸向按鈕,門卻自動打開了,開啟的門裏伸出一張笑眯眯的臉,直通通地盯著她呲牙:“哈哈哈,哈哈哈……”方勝男嚇了一大跳,待迴過神來正遲疑著該不該進去,他又摁亮了三樓的按鈕,微微彎下腰,做出一個請進的動作,開口道:“遲到了,方小姐,我知道您在三樓。哈哈哈……就是三樓,我知道。”說完,一步跨出電梯,笑聲也戛然而止,旁若無人和目不斜視的表情隨即迴到了臉上,似乎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那天,方勝男走進了寫字間心裏還“撲嗵、撲嗵”地亂跳。事後想問問,一個聲望不小的公司怎麽雇了一個八成人,但後來因為別的事打擾,也就沒再提起。細想起來,好像白秘書每次到他跟前都會慈祥地笑笑,他也轉過眼珠,溫順地看看白秘書。真沒有想到,他竟然是白秘書的兒子。

    白秘書點點頭,似笑非笑地咧咧嘴:“你真不知道呀?”

    “真不知道。多大了?”方勝男問。

    “二十四啦!”白秘書迴答著,又像在自言自語,“倒不顯老,看起來就像十八九。”從她的目光裏,方勝男看到了一個母親的隱痛還有無奈。白秘書繼續道:“這不,聽人說夕明灣來了一個專治神經性行為障礙的,就向公司請了假,過來看看,下午剛到。大夫說要留他一個晚上,觀察觀察,試試輕重,明天才好下結論,能治還是不能治。”

    “那您應該陪著兒子呀,一人呆這兒幹嗎?”方勝男絲毫不敢被她的母愛所感染,更不敢受其迷惑,冷眼問道。

    白秘書解釋道:“人家不讓陪床,尤其不能讓親屬在身邊,要陪也得過了今兒這一宿。這不,把他安頓好,到這兒吃了個飯,買了單剛要走,就見你進來了。”

    “這麽說,是碰巧嘍?”

    “是啊,我還以為看錯了呢。心想你不是跟孟經理去電子城了嘛,結果還真就是你。”白秘書似乎並不在乎方勝男的冷淡還有敵視,熱情飽滿地說,聲調又迴到了原有的高度。她的嗓門跟她肥胖的體形一樣難以令人愉悅,此時填滿了整個餐廳。

    擔擔麵和小菜上來了,方勝男稍加客氣便隻管低頭享用。她不想跟這個女人再說什麽,吃飯正好是最佳的迴避方式,無論接下來發生何事、何情,吃飽肚子應該是最最緊要的。這段時間以來,方勝男已經變得做什麽事都多了幾分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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