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自行車好像生了鏽,任憑雙腿如何快踹急蹬,方勝男都覺得慢不可耐,心焦意躁。她索性在半道把自行車停在一個存車處,隨即叫住一輛出租車向高靖的住處飛駛。她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馬上見到自己的主心骨。

    馬路兩邊的高樓迅速向後閃去,自行車道上的人流在急急忙忙地往家裏湧,幾個背著書包的學生無憂無慮地在相互打鬧、嬉笑追逐,推著三輪車的小商販放開了喉嚨高聲叫賣,交通警站在每一處十子路口,動作利落麵帶威嚴地疏導著南行北往的大小車輛。

    揣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初次來到這座城市時,目光所及是一片無邊的平房,間或出現的幾棟三四層的樓房,十分引人注目。機動車和自行車混合在一條條狹窄的街道,且人少車稀,絲毫沒有擁擠之感。四年之後大學畢業,許許多多的高樓拔地而起,猶如一夜春風吹來了這座城市的日新月異。馬路拓了又拓,寬了又寬,然而陡增猛長的各種交通工具卻使之總也擺脫不了喧鬧和手忙腳亂。繁華起來的新興城市讓方勝男和田芬流連忘返,不願離去,工作的快樂又讓她倆稱心快意,樂不思蜀。誰知,福薄災生,快意難存,那一切現已變成了昨日的記憶,恍若隔世。

    方勝男自哀自憐,愁緒萬千,隻覺得撲朔迷離,胸口湧滿了愁雲慘霧。

    高靖的住處到了。這是一棟租賃式公寓,每套房間的實用麵積隻有十六七個平方米。房小屋矮,身高一米八的高靖不用伸直胳膊,指尖便可觸到天花板。臥室兼客廳、小廚房和一個湊湊合合剛能磨開身的衛生間,都擠在這個碰手碰腳的空間之內。

    方勝男來過兩次,每一次都有一種曲膝彎肘,直不起腰的憋促感。但高靖不然,他認為這種房間緊湊、實用而且租金低廉,非常實惠。

    她急急忙忙爬到六樓,敲響房門,但沒人應。她想,可能高靖還沒有迴來,或許正在下班的路上。於是她離開幾步,靠近走廊窗戶,向外張望。高靖見多識廣,通曉法律,是她唯一的希望,今天必須見到他。

    忽然,幾聲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到耳邊,像是來自於高靖的房間。她不禁一愣。愣過之後,放輕腳步走過去,貼緊門縫仔細辨聽。

    這一下聽得十分真切,是整理床鋪的聲音,的確發自於高靖的房間之內。萬沒想到,恐慌意靡與翹首期望之中,竟會遭遇如此的意外!

    方勝男憤怒了!她想猛擊房門,進去看個究竟,然後在高靖狼狽不堪、呆若木雞之時傲然離去。但是,舉過頭頂的拳頭卻不會撕破臉皮地猛敲狠砸,而是漸漸伸開五指,隻是稍稍加重了一點,拍了拍。

    如果高靖依然裝聾作啞,仍不開門,軟弱的方勝男隻能憤憤然但又默默然地帶著這種意外的傷痛悄然而去。

    她想起了田芬。自己要有田芬那樣剛硬的性格、那樣健壯的體魄、那樣男子氣的能力,一定會帶著滿腔的憤怒一腳踹開這扇薄薄的木門,然後甩開手臂,伸展五指,對準那個薄情寡意見異思遷之人,狠狠地抽他幾個耳光。

    這時的門裏傳來了一句應答:“誰?”聽起來,明顯地帶有膽虛和底氣不足。

    “我!”方勝男雖然不會將憤怒潑灑到門上,但聲音卻理直氣壯。

    門開了,方勝男卻倒吸了一口涼氣!進入她眼簾的,竟是另一副景象。房間之內淩亂不堪,像剛遭過入室搶劫。房間裏除了高靖再沒有第二個人。

    抽屜脫離了書桌,衣櫃離開了牆壁,吊櫃所有的門都大張著;暖氣罩出現了一個不小窟窿,一片被撕裂了的五合板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地;桌子裏的和桌子上的書籍,以及櫃子裏的衣服、床上的被褥,還有所有的原本整整齊齊地呆在各自位置的東西,無一幸免,被亂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高靖站在床邊,縮著頭,餘驚未散一臉沮喪地看著她。

    方勝男立刻意識到了什麽,但又不敢確定,忙問:“這是……這是咋了?”

    高靖探著腳,跨過來,先關好了門才低聲答道:“有人趁我上班不在的時候,進來亂翻了一氣。”

    高靖的迴答證實了方勝男的猜測。她不便再問什麽,從心裏湧出一股強烈的歉意。她連忙彎下身,默默地收拾東西。

    高靖已將床鋪整理妥當,恢複了原狀,方勝男抱起被子,抖了抖又拍了拍,整整齊齊地疊到上麵,然後轉過身,整理衣櫃。衣櫃由輕型材料和裝飾布組合而成,她先將它靠牆擺正,再一件一件地揀起散亂的衣服,打打灰,輕輕地挨個掛迴去。

    本來是想找高靖出主意的,看看下一步該怎麽辦。自己陷入了一個新的圈套,如同掉進了一口深井,如若得不到任何幫助,隻憑自己的力量真是不知道怎樣才能爬出去。但是一見高靖受到了牽連,方勝男不由得產生了猶豫。驚慌也好,恐懼也罷,壓在自己的身上隻是一份,如果讓高靖和自己一起承擔,自然就變成了同樣的兩份,既然愛著高靖,既然是自己引來的禍端,就沒有理由讓高靖無辜地跟著自己一起擔驚受怕,甚至讓生命處於危險之中。想到此,方勝男立即改變了主意,對被人騙款的事決定隻字不提,並且暫停跟高靖的一切來往,等屋子一收拾好趕緊走人。方勝男感到了一股悲涼。

    高靖依然是一臉的沮喪,說:“勝男,東西我自己會整。”

    方勝男盡量拿出遇事不驚的樣子說:“男人哪會幹這個?得女人辦。你還是歇著的好。你說是不是,我的大律師?”

    然而高靖並沒有因她的輕鬆而輕鬆起來,又說:“勝男,你是知道的,我是從山區掙出來的,我們老家的缺衣少食你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我是我們周圍幾個村,好幾輩子唯一上了大學的人,能從那兒奔出來,再熬到今天這個份上,實在是很不容易!”

    方勝男不明白高靖怎麽突然說起了這些,不解其意地看著他。因為高靖的身世是她早已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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