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貸處長突然鬆展了一直嚴肅緊繃的麵孔,露出淡淡的笑意,說:“如果再給你放點兒款,你能不能把廠子救活?”

    聽到這句話,郝董竟一時沒反應過來,弄不懂處長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腦子裏楞是浮現出了《智取威虎山》裏殺人之前一定會放聲大笑的座山雕,他曾在那出戲裏演過低三下四又冤枉可憐的小爐匠。但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又立即明白了過來,銀行是怕出現不良貸款,想用新的資金挽迴不想看到的結果。宛如思維在腦海裏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激蕩的程度不亞於被巨浪掀到半空的小船,突然又奇跡般地落在了風平浪靜的湖麵,他的心頭一陣天旋地轉又一陣欣喜若狂,忙不迭地使勁點頭,雞叨米似的吐出了一連串的“能、能、能”。

    兩星期後,用銀行新的貸款在郊區買下了一片荒地,接著又蓋起了廠房,海順電子廠以新的麵貌矗立了起來。這一次,他認真總結了失敗的教訓,增加了一條通用組裝線,又從國營電子廠用高薪挖來了幾個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和技術員,市場需要什麽,他便做什麽,並且專派一人常駐深圳兼顧廣州,時時追隨著最新的潮流。

    企業活了,生意旺了,失去的人民幣又迴來了。與此同時,他也深切地體味到了什麽叫“虱子多了不咬人”。盡管在當知青的時候,身上經常有大量的虱子陪伴,但無論如何也沒有這一次體味得深刻、透徹、涵義豐富。於是再接再厲,繼續貸款,不斷擴大生產規模。但這並不是說,隻要他想貸款就都能隨隨便便如願以償的,需要既認真又靈活地開動腦筋。要麽立一個新的生產項目,將可行性報告放到信貸處長的辦公桌上,必須將項目前景表述得美妙而且恰到好處,誘出貸款;要麽,遞上一個補充貸款的申請,理由是項目預算不足而現時出現了資金斷鏈,需要銀行繼續支持,以避免半途而廢,造成對前期貸款最終無力償還的不良後果。無論采取哪種方式,他都會讓賬麵上的贏利或者虧損按照具體需求,當變則變,分寸得當。但大多情況下,都是拿著虧損向銀行告急,迫使銀行為挽救前幾筆貸款而一筆接著一筆地支出數額越來越大的新款項。多年來,海順公司所賺取的利潤全部以各種合法方式劃入了他和其他人的私人賬戶,要讓其中的一點點轉為固定資產投資,那簡直如同讓他割肉放血,不但疼痛鑽心而且會覺得不可思議。毫不誇張地說,今日海順公司的資產幾乎全部來自於銀行這個取之不盡的元寶池。

    當然,要玩轉這一切,將銀行吃得如此漂亮,吃得如此遊刃有餘,絕非他一人能力可為。自新的海順電子廠成立以後,郝董試探著給孟信貸員一些好處,使孟信貸員的雙眼漸漸褪去了冰冷還有嚴厲,生出了友好還有熱情。郝董每一次從銀行抓一把,都離不開孟信貸員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的精心指教。當然,得手之後,郝董總是要出手大方地給弄錢有功的孟信貸員獎勵一筆。

    要說真正開始大張旗鼓地吃銀行,還是在結識了市長大人之後。當時他聯係了一家港商搞來料加工,港商對他廠裏的基礎設備基本滿意,認為稍加充實即可投產運行,隻是覺得廠址離港口過遠,運輸成本太大。經再三衡量,選中了現在這座城市離一個深水港碼頭隻有兩公裏之距的開發區。

    如此一個外向型企業的到來,使當地政府頓感天外來喜。主管經濟的副市長專程跑到省城,迎接兩位尊貴的客人,並且親自批地,親自主持現場聯合辦公,在郝董跟那位港商落腳之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內,便簽妥了所有的辦廠手續。

    郝董乘興與之親密接觸,投其所好且心細如發,多年來下足了工夫做足了功課,交情與日俱增,牢不可破。後來,那位副市長去掉了“副”字,升為了市長,滿麵春風,躊躇滿誌,郝董做起事來更是魚躍寬海,鳥飛高天。隻要郝董開口,政府各職能部門必定大開綠燈,不但電子產品越做越大而且還增加了一項成品燃油的保稅業務。這些年,郝董從當地銀行陸陸續續貸出的款項當以億計,但自從傍上了這位本市的首位政府官員之後,他便再也沒有正兒八經地踏進過各銀行信貸處幾次。

    此次得知了公安進入海順公司的消息,在弄清了原委的同時,郝董想方設法弄來了一份檢舉信的複印件,然後和孟經理一起反複琢磨,暗地排查,目光很快鎖定了田芬。

    無庸置疑,走私一旦暴露,必定人頭落地,生死將在轉瞬之間。遵照郝董的指示,孟經理已經滅掉了這一禍患。然而近憂雖除,遠慮仍在,田芬所藏匿的證據始終是壓在郝董心頭的一個沉重的陰影。下周將要舉行的追悼會非常重要,一定要辦得隆重,辦得鋪張,辦得如同喪失了一員可愛的幹將。這場戲隻能演好不能演壞,努力做到生動、逼真、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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