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位於長江中遊,地居形要,控接湘川,溳水、沔水在此流入長江,左邊是楚地,右邊是荊州,宋孝武帝在此置郢州,以分荊楚之勢。


    一旦丟了夏口,長江的中下遊便能任人長驅直入,而且郢州和江州的廣大地區也將直麵北朝強大的陸軍,到時候南陳就隻能龜縮於長江下遊那點彈丸之地,毫無戰略縱深可言。


    夏口對岸有一座小山,名曰魯山,北周衛國公宇文直屯三萬陸軍於此,對夏口虎視眈眈。


    華皎的十萬水軍屯於上遊白螺,與夏口的淳於量遙遙相持。


    雙方似乎都忌憚於對手強大的軍勢,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大軍一直按兵不動,但小規模的衝突每天都在發生。


    李青牛乘走舸在夏口上遊巡邏,走舸是一種輕快的小船,船體狹長,甲板上沒有船樓,士兵直接暴露在外麵,隻有船舷兩邊的女牆能夠防禦弓箭射擊,提供少許保護,船艙裏有十四名棹夫,負責劃船,甲板上隻有十名戰卒,所以此船速度極快,來去如風,在各類戰船中堪稱速度最快,非常適合用來巡邏和偵察。


    八月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江麵沒有霧氣,能見度很高,隔著老遠就能發現敵情,當然被發現也很容易。


    李青牛是這艘走舸的指揮官,他坐在船頭曬著太陽,太陽有點大,曬得他昏昏沉沉的,有點想要睡覺,甲板上放著佩刀和弓箭,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


    江水十分純淨,感覺好像一點泥沙都沒有,顏色類似碧藍,波浪陣陣,天上不時還有水鳥飛過,要不是隱約還能看到兩邊的江岸,李青牛真有一種置身大海的感覺了。


    “李爺,是不是該下令迴頭了?咱們好像有點太深入了。”


    “沒事,今天天氣這麽好,走遠一點看看風景也好,整天憋在軍營都快悶死了。”


    士兵撓了撓頭,似乎有些無法理解上官的想法,但軍令如山,他隻能執行命令。


    走舸以一個不快不慢的速度向上遊駛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青牛終於在前方發現了一個小黑點,他精神一振,瞬間就興奮了起來。


    “發現敵船了,快追上去。”


    “是。”


    等靠近一些之後,李青牛看清楚了敵船也是走舸,同時對方也發現了他,也朝他駛了過來。


    李青牛從甲板上抓起弓箭,靜靜等待著對方進入他的射程之內,七百米、六百米……四百米,快了,他將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站直身子,準備射擊。


    這麽遠的距離,他才不擔心會被對方射中,但他對自己的射術頗有自信。


    走舸上其他士兵也有弓箭,但他們都沒有動手,隻是看著李青牛表演。


    差不多了,李青牛將弓拉至差不多全滿,略作瞄準,很快就射了出去,幾乎就在一瞬間,對方船上響起一陣慘叫。


    射中了,但是沒有一箭斃命,還是太遠了,有些勉強。


    李青牛齜了齜牙,如果能有更強力的弓就好了,射準要害的幾率就能更大,目前這張弓的極限就是如此,光憑射術實在很難彌補。


    李青牛抽出一支箭矢正準備再射,往目標一看,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看到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隻見對方船頭伸出一根長矛,矛尖插著一麵白旗,正在左右亂搖。


    這是什麽鬼?李青牛半天沒反應過來,這還沒開打呢,怎麽就投降了?再說,長江那麽大,打不過大可以跑啊,雙方都是走舸,根本不用擔心會被追上,為什麽要投降?難道有詐?


    李青牛本能地想到了不好的方麵,可是再一想也不對啊,正常的偵察艦,怎麽可能隨身帶著白旗呢?


    抱著一探究竟的想法,以及就算打接舷戰他也一點不虛的自信,李青牛沒有再發動遠程攻擊,和平靠近了敵船。


    剛一靠近,就聽見對麵走舸有人喊:“別攻擊,我們是使者,你們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李青牛和部下麵麵相覷,根本沒預料到會碰到這種情況。


    最終,華皎使者被章昭達執送建康,而他們的另一批同伴則更慘,被郢州刺史程靈洗斬首,兩位刺史以各自的方式向朝廷、準確地說是向司徒陳頊表達了忠心。


    白螺,華皎軍營主帥大帳。


    華皎、北周、西梁三方將領齊聚一堂,商量著接下來的戰略。


    主座上坐著一位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男子,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此次戰爭的始作俑者——華皎。


    周大將軍權景宣先說道:“華將軍,看來你的誘敵之策徹底失利了。”


    華皎麵色陰鬱地點了點頭,程靈洗的反應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但是章昭達卻讓他失望了,因為程靈洗早在前朝梁時便是一方刺史,後來投降了陳朝,在高祖陳霸先和世祖陳蒨手下都得到了重用,對世祖陳蒨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拒絕招降也在情理之中,可章昭達卻不一樣,他是世祖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將,可以說沒有陳蒨的知遇之恩,就沒有今天的章昭達,華皎身為世祖心腹,和章昭達打過不少交道,雖然沒有什麽特別深厚的交情,但章昭達在他印象中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結果……


    華皎苦笑著搖了搖頭,歎道:“沒想到章昭達全然不念舊日知遇之恩,可惜,可惜啊!”


    梁柱國王操笑道:“司空不必如此,世上又有幾人能像您這般忠心耿耿,如今貴朝司徒陳頊手握軍國大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趨炎附勢之徒都趕著上表忠心,又有幾人能如司空一般大舉義兵呢?”


    華皎歸順西梁小朝廷後,梁王授予了他司空之位,位列三公,可謂尊崇之極,所以王操盡管身為梁柱國大將,也對華皎禮敬有加。


    權景宣說話就很不客氣了,他冷笑了一聲,道:“要我說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若是能早點讓我率領大軍東下,如今楚地早就是我們的了,又怎麽會弄到現在這番境地,不但讓吳明徹得到了強援,錯失了大好戰機,就連華將軍的老家都被抄了。”


    聽到權景宣如此說,華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但是他卻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的都是實情。


    華皎沒想到,朝廷,哦不,應該說是陳頊,竟然會如此重視他,為了對付他,可謂是盡出大軍,不僅接連派出水路大軍,還暗地裏派出了陸軍,水陸並進,水軍由大將軍淳於量、吳明徹等率領,在長江正麵戰場吸引注意,陸軍由司空徐度、冠軍將軍楊文通率領,走小路從東南方奇襲了他的大本營湘州,盡獲他所留軍士家屬,此刻正從湘州進軍巴州,朝他屁股打了過來。


    徐度乃是昔年高祖麾下大將,久經沙場,用兵如神,若是讓徐度進軍到巴陵,則不但最後的巴州不保,還能和淳於量的水軍兩麵夾攻,到時候他們這三方聯軍就得腹背受敵,退無可退了。


    老家被占最嚴重的影響就是士兵的家眷被朝廷搶去了,一旦這個消息在軍中廣泛傳播,湘州兵嘩變的概率將會變得很高,就算不嘩變,士氣肯定也會降到最低點,戰鬥力連十之一二都難以發揮,而且一旦戰事不順,這些士兵幾乎百分百會潰逃。


    這年頭,家眷和嚴刑峻法是將領控製士兵最主要的方法,榮譽、忠誠這種東西隻是天上的浮雲而已。


    目前湘州被攻陷的消息還被華皎牢牢控製著,隻有少數高級將領知道,這些高級將領的利益已經和華皎捆綁在了一起,就算家眷被抓,他們也隻能硬著頭皮跟華皎一條道走到黑。


    形勢已經十分明朗,就連不善用兵的華皎都看得一清二楚,致使聯軍錯失良機、陷入困境的原因,正是他自己的猶豫不決。


    權景宣拍了拍桌子,大聲道:“諸位,請聽我一言,當前形勢雖然危急,但諸位也無須太過擔心,有我大周的精兵強將在,區區南朝羸弱之旅,有何懼哉?當務之急,是以雷霆之勢,盡快解決夏口水軍,一旦解決水軍,區區徐度偏師,便不足為懼,如此,我軍之危便迎刃而解矣!”


    “將軍妙計。”


    眾人紛紛附和,權景宣得意傲然,看著這些討好附和的南人,眼中盡是不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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