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下在一陣長久的寂靜後忽然響起鎖鏈的拖曳之聲,晦暗的跳躍著的燭火將人影拉出詭譎的剪影。

    這是一個私牢中常用酷刑的地方,牆壁內側一排排的放著令人恐懼的刑具,鐵凳上被綁著的是一個身量高大而修長的男子,這男子此時垂著頭,依舊正在昏迷之中。

    坐在椅子上正沉默審視的男子微眯著銳利的雙眼,許久後他沉聲道:“把他弄醒。”

    一旁佝僂著的啞仆彎腰從木桶中舀出一瓢冷水來,還未潑上去,那被捆綁著的男子卻哼了一聲,醒了。

    蒼敔流很及時又巧合的醒了過來,睜開眼睛便看見了整個人都埋在對麵黑暗之中的白衣男子,自然,對於夜視能力相當驚人的蒼敔流來說,黑不黑暗絲毫沒有差別。

    白衣男子正等待他驚詫或者質問,但是被綁來的人似乎相當的出乎意料,俊美而蒼白的男子仿佛是立刻清醒了過來,他沒有四處張望,雙眼看向白衣男子掀唇笑了起來,即便是被狼狽而粗魯的捆綁著,他坐在鐵凳上也仿佛是坐在了最華貴精美的臥榻上一般,悠閑自在得像個王者,傲慢中滿是隨心所欲。

    徽魁在暗中微微鄒起眉頭,似乎因此而不悅起來,但是他的聲音很沉穩:“你便是被江湖盛傳的蒼敔流?”

    蒼敔流挑眉:“若我說不是,你會放過我?”空闊的地牢令這低沉的輕問聲迴蕩。

    “這麽說,便是了。”頭發高束在腦後的白衣男子點頭,說道,“我要你殺一個人。”

    “我是盜賊,盜賊從不殺人。”

    “可江湖中因為你而死的人不在少數。”男子將一隻放在膝上的手搭在了扶手上,那動作仿佛是要命令什麽。

    蒼敔流暗歎,他將已經強化的刀槍不入的身體緩緩的抽出死氣,令原本的強悍逐漸接近常人。

    “人性本就多疑而貪婪,他們死去並非是我,而是他們放縱弱點所致。你這般強說道理,我還真是冤枉。”他蒼白的肌膚在燭火的映照下比鬼魅還要驚人詭譎。

    “這麽說你是不願意接下本王的請願了……”男子遺憾的歎息一聲,他抬起了搭在椅子上的那隻養尊處優的尊貴之手。

    蒼敔流沉默的看著赤著上身肌肉虯結的漢子從滿是刑具上的牆側取下一根油光粗大的鞭子。

    他可是有近千年沒有受過傷了。

    “啪!”

    鞭子便無情的抽在了他的身上,直將他

    肩頭的衣物都抽破了,不過此時體內的死氣還未抽離多少,因此肩頭連紅痕也未留下一絲,連痛感都不怎麽強,仿佛被撫摸了一下似的。

    體內的死氣太過龐大,四肢百骸早已浸透了,強行抽出不可能在短時間完成,他便也不再去抽離,反而將之前抽出的又放了迴去。

    “你準備將我抽打到屈從?”蒼敔流露出鄙夷的笑容,其中的冷意濃鬱非常。

    話剛落音,下一鞭竟狠狠的抽在他右臉側。

    蒼敔流一動不動,緩緩轉動淺茶色的眼珠,裏麵的暗黑暴戾幾乎要瘋狂的湧出來,他陰鷙的盯著拿著鞭子準備抽下一鞭的大漢,麵容平靜,唇角卻勾起一抹十分愉悅的笑容。

    俊美的麵容在此時露出了這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他緩緩的說:“從未有人告誡過你,打人莫要打臉麽。”

    大漢被他盯著竟頓覺手中發汗,蒼敔流並不去理會他,他再次恢複了他的狂妄與傲慢:“若我沒有猜錯,你是五王爺吧,聽說王爺與當今聖上情同手足呢。不知王爺如今綁我過來,是要做什麽,我可僅僅隻是個盜賊啊~”

    白衣王爺沉默片刻:“那麽,為我盜取一人的性命,如何。”

    見他果真聽懂了,蒼敔流笑起來:“可以,不過條件卻有一個。”

    ============

    怎麽也沒有像當今聖上的胞弟五王爺還會有過那樣纏綿悱惻的愛情。年少時寄情山水,常年在民間飽覽風土人情,竟然因一個迴眸便愛上了一位女子。那真是一場不惜傾盡所有也想要得到心愛女子垂愛的轟烈愛情。

    最終卻因先帝賜婚而黯然了之,而女方卻也受了另一名男子刻意挑撥與製造的誤會而嫁作他人婦。如今六年一晃而過,先帝駕崩已經四年,他也尋了四年,如今的確得到消息,竟沒想到自己心之所愛早被磋磨致死,那名男子家中更是妻妾成群。

    其中有多少怨悔之情恐怕除卻本人,誰也不能體會那種心痛。

    而今夜,蒼敔流要去盜取一人的性命。

    而遠在坦城臨近的青雲上中的從羽山莊,不利的江湖流言才剛剛消除,帶來的卻是更加令賀姬震怒的消息。

    賀姬拿著密函,顫抖著手,滿麵的不敢置信,仿佛受了巨大的驚嚇。

    “夫君?”女子擔憂的輕喚,伸手將那片僅僅隻有幾個字的紙片取過來,隨之也變了臉,“為何五王爺我斷了往來?那我們手中的貨

    ……還有……”還有依靠這位王爺也積聚起的名聲威望該如何?

    “不就僅是求他發下敕令麽,蒼敔流那臭賊毀了我們這麽多單生意,私運的東西都被他偷了不少,險些斷了我們命脈……明明說好了,王爺怎麽忽然間變卦了?”賀姬按著額角,冷汗都要滴下來。

    “這麽多的私運,若是沒了五王爺做後台,若是發現,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他背著手有些焦躁的來迴走。

    “夫君,你說……這五王爺的變化與我們求他殺了蒼敔流是不是有關……?”女子難看的麵色中露出猶疑,“我們剛求過去便出了這等事情,太巧了。”

    而此時的蒼敔流已經站在了一片毒瘴林外,他看著這片氤氳著毒瘴的紫竹林,忽然想起自己許久沒有用過自己雙眼的能力了。似乎那等力量也隻是有過兩三次的樣子。

    他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按拂自己的下眼眶,一直到冷漠的眼角。

    “這是對後輩的照顧?”他想到了什麽,眼中帶著黑暗又深邃的笑意,口中輕喃,“你們也太別扭了。”

    他話一剛落音,許久未出現過的係統忽然響起,但是卻不再是無機質無感情的機械音,而是一個從未聽過卻深感熟悉的,帶著冷感卻又深入血脈的聲音。

    “你這小輩倒是聰明,本主已經與那些個老家夥商量過了,這係統在你這兒也沒甚作為引導的用處,我會將它作為係統的部分取出來。”

    “多謝……老祖宗?”蒼敔流含笑說道。

    男子麵上的笑容不再是往日的那種偽裝的溫和,而是血脈相融的真心喜悅。

    另一頭也傳來笑聲,原本冷感的聲音罕見的帶了慈祥。

    “係統裏會留下你需要掌握的東西,你當初因為在榷崖山吸收了太過龐雜的怨氣與扭曲的靈魂,導致你自己原本偏向黑暗的靈魂出現了異變,相比我,你自己應該更加明白。”

    的確如此,在那段時間瘋狂的情緒時常會抨擊他,若不是時不時的去找易世滾床單,他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將扭曲的靈魂平複,而在榷崖山的最後兩百年,他驅逐了外界人的最主要原因並不是修複榷崖山,而是修複自己。

    “你這小子膽子忒大,也夠敏感聰明,了解自己的底線,同樣具有與之相應的勇氣,能力更是出眾。不愧是我蒼家的人,那些個老家夥當初可沒你聰明,都過了十幾個世界還蠢得要命,拖拖拉拉,更因為有係統的緣故尋死覓活,甚至還想和作為引導

    的係統同歸於盡,真是氣死人。”

    那邊笑罵了幾句後再次平靜下來。

    “小輩,你隻需記住。‘遵從本心’便好,送你去榷崖山原本是想讓你吸收在空國戰場的死亡之氣與靈魂之氣,沒想到你如此謹慎聰慧,你這具身體是蒼家的原體,在當時太過脆弱,也隻得用些強硬手段,想著九百多年夠你讓靈魂平複下來,哪想到你除去了戒備之後竟然弄出了這一出……”

    那邊說得哭笑不得,特意給他弄了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哪想到這小輩竟然如此兇猛,跟隻脫了牢籠的野獸似的。

    “讓老祖宗擔心了。”蒼敔流按住想要往上翹起的嘴角,他的猜測在今日終於全部被驗證。

    “好了,我將係統卸下,裏麵的東西你自己好好看看。你還需要經曆的時空還很多,係統裏的東西算是我們這些老家夥們的心意了,這邊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你呢,我看好你喲小輩。走了。”

    身體果然仿佛解開了束縛與監控,與之而來的便是洶湧的資料與知識。

    這點東西對於靈魂質度早已突破人類極致靈魂界限的蒼敔流來說不值一提。

    他沒有立刻去翻看那團記憶,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瑩蘭色的與血紅色的光圈在他的雙眼中映照出了這個世界的‘死’。

    蒼白冰冷的指尖輕輕順著那條赤紅的線一觸,那片氤氳在一起的都瘴便瞬間散開了。

    “這東西不論看多少次,都很逆天呢。”他輕聲說著,但是卻轉過了頭,詭譎的色彩瑰麗的雙眼在夜間發出瑩光,他盯在後方的某一處,久久未語。

    奉承隻在出雲穀站了許久,更觀察著這個站在毒瘴外行止怪異的青年男子,他武功高強,向來無所顧忌,更何況是站在自己家門外。卻沒想到那男子竟然突兀的轉過頭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即便是在夜間也散發出瑩瑩的淺芒,幾不可查,但是對於奉承隻來說已經猶如夜間明燈般醒目了。

    那目光已經鎖定了他,他便沒有什麽再藏下去的意思了。

    蒼敔流一眨眼便將死亡的雙眸變成了屬於他的淺茶色。沒有了係統的桎梏與那個所謂的‘偽裝成原主’的任務,他更加行無所忌起來,即便早已知道了係統對於他毫無威脅,但是自己的靈魂中總是有個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總歸是令他戒備的。

    他吸了一口輕鬆自在的夜間空氣,對遠處那個英俊硬朗的男子禮貌的發問,麵帶微笑:“閣下是這出雲穀

    的人?”

    一米八幾的男子緩緩走過來,才愕然發現自己原本便鶴立雞群的身材在這位男子的麵前竟然矮了半個頭。

    “是。”奉承隻看了一眼一絲毒瘴也無的毒瘴林,心中謹慎起來,“閣下是……?”

    蒼敔流沒有迴答,笑容愈發溫和起來。

    “不知閣下可知道這出雲穀是否有一位名為奉瀚的男子?他欠下了別人東西,那人托我前來取迴,可我又沒有這出雲穀的玉函,擅自進去似乎有失禮儀。”

    說著露出了苦惱的神色。

    “若是沒有閣下現身的話,我恐怕真的要做一迴無禮之人了。”

    奉承隻麵色一直維持著肅然,這份肅然令他的英俊之氣也折了幾分,他懷疑的看著麵前這怪異男子,這等容貌可算得上他平生所見之極致了。

    似乎因為沒有得到答案,蒼敔流失落的輕搖頭,竟然轉身兀自往紫竹林中走去。

    奉承隻可是這出雲穀的穀主,哪能容一個怪異之人擅自闖入?他立刻運起輕功想要攔住這個身量少見的高大的男子。

    蒼敔流勾起笑,立刻加快腳步,隨著他的加快,後麵的速度更快。兩人猶如攀比一般飛馳在這紫竹林見,隻是原本看能看清兩人背影,隨著速度的加快也隻能看到兩道虛影一閃而過。

    奉承隻從開始的不悅,到驚詫,最後變成驚歎。

    他原本就是個愛武成癡之人,每年都會出穀尋找在江湖中排的上前十號的江湖人比試,他可從未聽說什麽時候江湖中有了這號人物,原本的看到此人的漠然,在見到此人的輕功後立刻成為了炙熱。

    而出雲穀的外圍機關絲毫沒有對蒼敔流產生什麽阻礙,他絲毫沒有停頓的衝進了出雲穀的內圍。

    內圍是威力巨大的機關與排列著的機關鐵人,但是蒼敔流卻依舊沒有被攔截下,主要是因為他輕功的借力在踩上機關伐的時候完全不足以觸發機關。

    而身後的奉承隻在驚歎的同時心中更澎湃起了戰意,那人身如虛影,比鴻羽更輕也比飛箭更快。

    卻出乎意料的停身在了出雲穀內圍的環河邊。他輕摸著下顎,目光悠然的看著追上來的奉承隻。

    “閣下當真不願告訴我那奉瀚的所在?”

    他自然知道奉瀚在何處,這個堂弟是何等的德行他更是明白,即便出雲穀的戒條嚴明,但祖輩對這奉瀚卻是溺愛非常。他是現任穀主,也奈何不了。

    奉承隻本就對奉瀚不待見,在約後日後能與之一戰後,這出雲穀的穀主完全沒有點穀主意識與心虛的將看不順眼的堂弟賣給了這個怪異的男子。

    蒼敔流直接將那個還在縱情歌酒的奉瀚敲暈了,期間卻見到了一個略眼熟的女子。

    “單梅芙竟給這人做了妾。”輕笑一聲,單飛好歹也是個被稱作清文先生的儒者,書本網的門檻高的很,女兒竟然嫁給別人做妾。即便出雲穀張擅長駐顏術,為了永葆青春這種夢幻,還真決心不小。

    蒼敔流不再去看昏倒在塌下隻穿了一層毫無廉恥的紅紗衣的女子,蒼敔流扛著被酒色掏空的人飛身而去。

    這幾年賀姬雖說如跳梁小醜般不斷挑釁,他卻也沒當迴事,散播謠言也好,無恥誣陷也罷,賀姬一麵攏住江湖名望並又暗中與朝廷搭橋,以謀取暴利,一麵又不停的用虛偽來洗白自己。這些年他恐怕很是得意吧。

    然而如今五王爺撤手,他那些私運的珍寶無處銷藏,隻要楚文卷時機拿捏得當,將又會有一大批朝臣投靠。那些朝臣可都是帶著清廉代麵的惡狗呢,看到了肉骨頭便會惡狠狠的想要吃下去。

    當年的楚文卷,如今的楚文居……他在官場翻滾了這幾年,手段與眼光自然不同往日而語。

    蒼敔流直接將人丟在了王爺府,之後這人會被怎麽拷打折磨便不是蒼敔流的事情了。

    迴到坦城已經是三日後了,街道上兩兩三三的人群集在一起窸窸窣窣的私語。

    正是初秋天氣,天空高遠,空氣清朗而幹燥,陽光薄而暖,光滑的青石上落著數片早枯的黃葉。

    秋日的陽光糅雜著冷鬱與和暖籠罩著妍麗秀美的坦城,蒼敔流腳步不疾不緩的輕踩在青石上,地上還有些未幹的水跡。察覺到有一雙眼跟隨在他背後,那觀察並未有多少惡意,隻是純粹的看著。

    蒼敔流輕轉鋪就著秋光的眼,輕看過去。

    那是個有著平和氣質的男子,麵容清俊,那種天生的平和氣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如此自然薈萃的。

    出眾的記憶立刻想起了這人是誰。

    埠城穆家的穆百。而他身旁陪伴著的,便是當初在賀姬賭莊下曾被十三萬兩賣出,被蛇養大的少年。

    此時這少年已經長成了如芙蓉般唇紅齒白的男子,正軟著骨頭趴在穆百的肩頭。兩人的相貌有六成相似,一眼便能看出是親兄弟。

    蒼敔流看過去,

    而那時穆玉正發現哥哥被什麽吸引了目光,便順著也看了過來。他好奇的側著腦袋,用驚異的神色,嘴巴動了動,似乎是在詢問穆百什麽。

    穆百對著街道尾端的蒼敔流微微點頭,蒼敔流挑眉,轉身往城北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係統被剝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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