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卷被戳中了已經潰爛的心傷,他眼中都要逼出淚來,強撐著扯出同樣鄙夷的笑。

    “那又如何,你師弟可也是你口中的一堆臭肉,他在式城的名聲可也是好看得很,有本事在我麵前唧唧歪歪,你去管管你自己的師弟吧!”

    蒼敔流聽到了這遮掩脆弱的話,並不惱,反而神情瞬間柔和下來,仿佛一塊尖銳的石頭剝開了外皮,露出了裏麵流光溢彩的柔美溫情。

    “我的蘭蘭可是過目不忘的天才,玩樂又如何?他又不是不讀書,比起你這大字不識的,蘭蘭與你可是雲泥之別,這中間的差距天懸地隔,你這蠢貨可是拍馬不及,你這樣的與我的蘭蘭相比?吃灰都吃不夠。”

    說道最後已經是明目張膽的炫耀,每一個字都是極力的迴護與寵愛。

    “張口說白話誰不會?”啐了一聲,楚文卷擺明了絕不信的姿態,腦袋幾乎要仰到天上去。

    “我管你信或是不信。”蒼敔流搖頭從弟控模式中退出來,將雙手橫攏在深衣的闊袖中,目中無人的從楚文卷身邊悠悠走過,末了還噴了口毒,“臭肉就是臭肉,嘖嘖。”

    楚文卷追了幾步又驟然停下腳步,他沉默的站在原地,心口的腐爛之處被狠狠撕開,裏麵流露出深藏的不甘,那常年被父親澆灌冷水的火苗搖搖擺擺,不願屈服卻無可奈何。就像方才那人所說,他楚文卷什麽都不是。但是今日卻怎麽也不能甘心,想要變強的火焰從未這般強大,他在這火焰中被痛苦的灼燒,這火焰令他不堪忍受。隻要熬過這火焰的煆燒便能重獲新生。

    ==============

    疏星朗月,暗藍色的天幕鑲嵌著閃耀的如碎鑽的星辰,寂靜的廣袤的天幕,萬福樓卻依舊燈火通明,牆壁上的白紙燈繪著精美的風雅之畫,白皙的薄紙透出清越的瑩瑩之光,柔和且溫情。

    而已經潛入了密庫的蒼敔流此時正從懷中掏出一個白底紅紋的小木盒,橢圓的木盒中有一股淡淡的古怪的澀味,那裏麵是暗褐色的透明裝物體。

    他頓了一下,又將蓋子闔上,再次從懷中掏出一根細長的由那損人三兒出品的迷香‘半息睡’,他將火匣子吹燃,閉息將香點燃,自鐵箱子的孔洞中戳進去。他能聽到裏麵東西的唿吸聲,待到差不多的時候,伸手一彈將火滅了,他這時候才將橢圓形的木盒再次打開,裏麵是從植物中提煉出的膠水,他用食指沾了些迅速將銅鈴固定在箱子的鐵壁上,鈴舌也一同粘住。

    快速的一一弄完,蒼敔流輕手穩穩的將這棺材似的箱子抗在肩頭,門外的人已經昏死過去了,他的動作十分敏捷迅速,步伐精妙極了,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老遠了,連個虛影也看不到。

    他在暗門中穿行,隻一雙耳朵便將四下的情況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萬福樓的暗門通道除了樓主便無人知曉,因此倒是沒有一人把守,隻是在密庫外安置了兩名高手,任誰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人在萬福樓暢通無阻的穿行。

    畢竟這地方的暗門通道的掌控著隻有樓主一人,當初建造這裏的人無一不已經見了閻王爺,這裏可以說是樓主絕對一手掌控的地方,而看守密庫的又是被朝廷通緝了五年之久的殘暴之人,五年都沒有被朝廷捕獲,可見也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之輩,守住密庫已經綽綽有餘。

    況且通往密庫的門路關卡又是十二時辰不停輪換,誰會想到竟然有人已經將萬福樓的暗門與各個機括密道弄了個一清二楚?在所有人的眼中,萬福樓是比皇宮還要固若金湯的地方。

    就因為如此,這裏是所有做著不可言說買賣的商人的天堂,官員也好,商賈也罷,亦或是江湖之人,所有來到這裏的人都可以安心的做他們想做的一切。

    然而今夜過後,蒼敔流倒是想看看那些將萬福樓看做絕對安全的人,究竟會露出怎樣各異而有趣的表情。

    此時才子時三刻,蒼敔流潛入、離開,慢悠悠的做完這些也才過了兩刻鍾。

    男子扛著一樽鐵棺材猶如野鬼般輕飄而迅捷,比離弦的利箭更加鬼魅的虛幻的黑色身影完全融入在寂靜的黑夜之中。

    穆家的門外的燈籠還點著燭火,護院手中執著利器立在門外的燈籠下。

    穆百坐在外堂的梨木椅子上,腰背依舊挺得筆直,他右手放在圓桌上,雖然麵容平和,但是食指與中指卻交替著不停的無意識敲動著,那急躁的速度泄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他也不知在此處坐等了多長時間,內心煎熬之感一如有一把刀子不停的戳著他,他仿佛受不了了一般站起來,來迴踱著步,時不時的往外看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衣高挑欣長的身影從外牆悄無聲息的飛躍了進來,他肩上毫不費力的扛著一個鐵棺材。

    穆百自掌管穆家後再也沒有外露過的思緒首次被打破,他皎皎的雙眸中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喜悅之情。

    “穆公子你要的箱子。”單手將鐵棺材舉起,又

    緩緩放下,隨著他的動作甚至可以看見他從衣袂中所露出的小臂而舒展的迷人肌肉線條。

    這東西少說也得八百多斤,竟然被他單手舉起,然而還一臉自在,仿佛自己扛著的不過是一片鴻毛。

    穆百並沒有急著打開這鐵箱子,他仔細查看這上麵印刻的屬於八刀胡子一對的記號,確認了是自己所要之物,穆百長舒了口氣,他再次變迴了穆家家主的端莊與平和靜謐。

    “的確是我要的東西。”穆百轉過身點頭,走向圓桌將上麵的木匣子拿起來,聲線清越如愈是相擊“這是結餘的十萬兩。”

    蒼敔流單手接過來,沒有絲毫肉色的指甲修飾的堪稱完美,那是一雙骨節分明有力的手,但是卻並沒有常人的健康,而是一種詭異的蒼白色,這種蒼白也不是尋常人的那種脆弱,那是一種仿佛來自九幽的,看一眼便會覺得十分寒冷的蒼白之色。

    他翻開盒蓋略粗糙的看了一看便點頭,挑著的斜眉相當狂傲,卻絕不會令人厭煩,點頭道:“銀貨兩訖,告辭。”

    再次悄然迴到自己在萬福樓的床榻上,他隻躺了一個時辰,下麵便窸窸窣窣起來,隨後便是開始不停的急迫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顯然是武功不錯。

    這萬福樓裏幾乎有一大半都是江湖中人,這下東西丟了這裏的人可都是有著不小的疑點。但這萬福樓還沒有蠢到弄得人盡皆知,也僅僅是悄悄的查看。而這裏的每一個房間都有著暗門與特意用來偷窺的隱蔽的小洞。可見這萬福樓的存在也並不是多麽的單純。

    蒼敔流安靜的躺在床榻上,氣息悠長沉穩,那模樣就仿佛睡著了一般。

    感受到那股忽然出現的視線在差不多盯著他半個時辰,隨後似乎是排除了什麽又確定了什麽,那視線便消失了。

    蒼敔流依舊沒有動,他甚至迷蒙的翻了個身,嘴裏咕咕嚕嚕的,也不知在做什麽夢。

    果真就在不久後那視線再次迴來了,看著床榻上的人並沒有什麽奇怪的異動,這次才真正的離去。

    還真狡猾呢。蒼敔流在心中輕笑。

    而在蒼敔流離開穆家後,穆百立刻招了心腹之人過來。他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捏著,聲音淺淡無波。

    “打開它。”

    那頸側有著一條明顯刀疤的男子肅然點頭,上前將嚴絲合縫的開口用精鋼刀的刀尖輕抵在上麵,似乎是準備剖開一個口子。

    若是

    功夫不到家的人別說剖開了,刀尖進不進得去還是個問題,這是個精細活兒,靠的便是對力度的控製,不能多,太多會傷到裏麵的東西,不能少,少了便無法破開它。

    但男子的動作卻流暢而漂亮,仿佛割皮子似的,將這棺材前麵的口給整個揭了皮。

    穆百趕緊上前去看,他忐忑不安又期待萬分,心中的急切、痛恨,疼惜,悔恨等諸多複雜的酸澀的炙人的情緒在心口炸開,將他已經沉入了罪惡與黑暗中的心髒渲染成絢爛的七彩,令他頭暈目眩。

    他彎腰往下看,緊張的情緒使他唿吸急促起來。

    隨著視線一寸寸的下移,心口仿佛擂鼓般咚咚作響,當他看清楚裏麵東西的時候,他的心髒驟停。

    縮小的瞳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他的麵容仿佛瞬間畫作了石雕般毫無生氣,原本在胸口綻放的心花瞬間枯萎。

    這個從不露出悲喜之色的男子終於在極度的喜悅與絕望中露出了獰色:“怎麽會是一隻老猴子!”

    他劇烈的喘息,殺氣凜然的一揮袖:“偷天換日,金蟬脫殼!很好,若是讓我查到後麵的人是誰,要穆百定要將你挫骨揚灰!”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那股狠厲的痛恨,就連寸刃也露出了些許擔憂。

    寸刃將手中的鋼刀迴鞘放好,他心知他此時定然不願在看到這些東西,迅速的將那隻還在昏迷中的老猴子掐斷脖子,將這些令他不悅的東西全都弄下去親自處理了。

    蒼敔流迴到在埠城置辦的院落的時候,芄蘭正抱著一摞書總北側的屋子裏走出來,高度一直頂到他的胸口。

    芄蘭聽到推門聲便抬眼看過去,天色還有些灰白,他看到師兄的身形便已經認出來了。

    “師兄。”少年綻放出開懷璀璨的笑容,再沒有比這個少年人的笑容更加美麗的事物了。

    蒼敔流將手中裝著熱角子的竹筒放在桌上,帶迴來的還有用油紙包著的肉包子。

    請來伺候用食的婆子正在局灶君中煮水,蒼敔流命她拿了碗過來將熱湯倒出來.

    “師兄,你徹夜未休息?”芄蘭將書摞放下。蒼敔流看了一眼,這孩子已經在翻閱《十三經》了。

    “師兄已經休息過了。”輕笑著說道,伸手將自己成束的頭發解散。別說是一夜了,他便是一個月不睡覺也沒什麽。

    而在接下來的三個時辰裏,萬福樓被竊的消息便不脛而走。蒼敔流靠在在注滿了熱水的浴桶

    中,精實的兩臂舒適的搭放在木沿上,即便是浸泡在刺燙的熱水中,他依舊與尋常無異,沒有絲毫的熱氣染上他的皮膚。

    闔目沉思,若欲要收集死氣與靈魂,這種事情也並不是要親手去做,一切在原有軌跡不會出現的,而最終卻因他而出現的死亡,都將被他所吸納。不知其中是係統的功勞還是其他……

    芄蘭的風興夜寐手不釋卷的奮發行為,在蒼敔流帶迴了一個髒兮兮的男孩的時候變得更加徹底瘋狂起來。

    那是個渾身不滿傷口與淤青的七.八歲的孩子,卻沒有一絲該有的天真爛漫,總是縮著脖子,朝上翻著陰翳的眼睛靜靜的觀察這個世界。習慣的瑟縮膽怯,卻暗藏著令人絕對不舒服的寒意,像一隻時刻尋找他人破綻的野獸,隻要時機成熟便會將人撕成碎片,沐浴鮮血。

    雖然還是一個無害的弱小的孩子,但在蒼敔流的眼中,這孩子若是在他手下成長起來的話,應該有一點看頭,也可以省下他許多小麻煩。

    在放任芄蘭經曆了一番歇斯底裏的毫無理由的大聲質問後,蒼敔流露出溫和的微笑,抱娃娃似的縱容的將芄蘭摟在懷裏,卻對他尖銳的指責無所動搖。

    他指尖憐惜的撫摸在這張細膩的光滑的鍾靈俊秀的臉上,眸光依舊是滿含著寵溺的溫情脈脈,輕笑道。

    “芄蘭呐,你要更加努力才可以呢。美麗的事物都是經過了千重的磋磨與不屈的奮進,這樣才能真正的自內而外的散發出奪目耀眼的絕妙之色。”

    而蹲在一旁的野狗子護著食,與他名字一般,像一隻餓極了的野狗狼吞虎咽,時不時發出惡狠狠的嗚咽聲,枯瘦的小手抓著米飯急切的往嘴裏連連塞去,翻著眼警惕的看著周圍生怕有人上來將他狠狠踢翻,然後手中的食物便會被人搶去。

    這半月,野狗子被苦難折磨所摧殘的小身板終於在婆子日日的藥湯與膳食的滋養下逐漸完好康健。而隨之而來的便是錘擊與鍛造了。

    芄蘭從書卷堆中抬起頭,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庭院裏那個汗流浹背的赤著上身的孩子,心中不停的暗自思忖。

    ——師兄既然將人撿迴來那邊定然是用得著的吧。是想收徒?不,看著實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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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兒苦惱的揉了一把自己的刺蝟似的短發,這半個月穆百那小白臉總是冒著寒氣,那臉色陰沉的很,而三年一度的競價已經漸近,三兒才懶得再耗在穆家這無聊的鬼地方

    了,明明說好了是治病的,到了今日都還沒見到人,他也就直接去找友人去了。

    “白臉鬼,你撿個這沒用的迴來做什麽。”三兒眨著眼睛看向正在樁上紮馬步的小孩,爬著手指從白瓷碟子裏夾了塊梅子蜜餞,上麵的糖霜晶瑩非常,直教人流涎水。

    蒼敔流輕酌一口黑乎乎的苦丁茶水,那股濃鬱的苦味瞬間傳達到大腦中,略帶著放鬆的眯起淺茶色的眼眸,狂傲的輕笑一聲。

    “以你的腦袋,說了你也不懂。”

    笑眯眯的連塞了好幾粒甜兮兮的蜜餞,三兒大咧咧的‘哈!’了一聲,立即聰明的轉移話題。

    “明日便是在城西地下賭莊的競價了,你應該不會帶那討債的去吧。”他說的便是在屋內埋在書卷中的芄蘭,“雖然似乎是改邪歸正棄暗投明了。”

    “自然要帶著的,也好長長見識。蘭蘭整日悶在房中看書,讀壞了如何是好?”他聲音柔和下來其中的關懷是如此濃鬱,深處卻帶著一抹不可察覺的漫不經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這裏下雪了,碼字時手都不想離開暖寶寶(淚流)

    而廣州那邊似乎還在穿短袖,感覺他們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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