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這個字無比清晰地鑽入郎閆東的耳朵裏,讓他的心重重一抖。


    轉身,他跳下t台。


    昏黃的光線下,隻見纖弱蒼白的女人倒在了潔白的瓷磚地麵上,地上一灘猩紅的血,紅濕了她素白的裙子和瓷磚。


    是誰渾身輕輕顫著,邁不開一步。墨黑如玉的眸裏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慌痛?


    要扶靳茜的那個女人被那血嚇著了,一個趔趄摔坐在了地上。


    周邊人聲嘈雜起來,可是沒人敢輕易上前碰一下靳茜償。


    靳茜也感覺到了下身崩了一般有潮濕的東西湧出來,她手往身下一揩,滿手的血紅,把她自個兒嚇得顫抖,怎麽會有這麽多血?


    這絕對不是來了姨媽,經痛也這不會這麽痛這麽多。


    有一種不祥的念頭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眼淚抑不住地滑下來……


    “東子,你還站在那邊幹什麽?幫忙啊!”奶奶也意識到靳茜的不尋常,老太太喜歡靳茜,當然不希望她出事,她的聲音都嘶啞了,“茜茜,別怕,奶奶在呢……”


    郎閆東猛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身子又是劇烈一震,慌亂了步伐,幾乎是跌撞著跑過去,顫抖著抱住她微微發涼冒汗的神態,看著她慘白臉龐上的淚痕,唇輕輕磕碰著,卻發不出一個字。


    怎麽會這樣?


    第一次他駭怕這樣觸目驚心的鮮紅,第一次他駭怕會失去一些什麽,第一次慌亂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太多個第一次……


    “靳茜,你別嚇我。”


    最後,他震顫著聲帶,對著痛得擰緊眉目的她,粗噶地從喉頭擠出這幾個字。


    漸漸的,男人那一雙永遠處變不驚的眸裏氤氳起淡淡的霧氣。


    “痛,我好痛……”靳茜恍恍惚惚地悶哼著。


    “還愣著做什麽?快送去醫院啊。怕是孩子保不住了。”


    奶奶厲聲催促道,狠狠一勸擂在了郎閆東的胸膛口,可郎閆東竟不覺痛,因為比起心房的痛,奶奶那一拳微乎其微。


    男人哽痛了喉,嘶啞地一遍遍念著,“靳茜,堅持住,堅持住,千萬別有事,千萬別……”


    湛藍聽到有人在議論靳茜好像出了事,提著長長的裙擺,隻身折了迴來,看到的卻是郎閆東抱著虛弱不堪的靳茜衝向門口,她看向靳茜的腰臀下都是血,湧出來似得,把郎閆東的手染紅。


    郎閆東臉色鐵灰一般,蒼白的唇線抿緊著,匆匆看了她一眼,就向外跑去。


    她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不會的,茜茜不會出那種事的,那麽好的一個姑娘……


    要不是為了自己,靳茜也許就不會出事。


    湛藍濕潤了眼眶,踢了腳上高跟鞋,緊緊跟著跑出去。


    樓下救護車早就來了,卻是掠過他們,朝隔壁索菲特酒店駛去了。


    門口有從索菲特匆忙跑過來的大批人群,個個臉色慌張,像是受了巨大驚嚇似得,有人問那邊出了什麽狀況。


    來人氣喘籲籲說:“哎……那邊剛發生槍擊案,新郎官和新娘子好像都中了好幾槍……”


    “不會吧。槍擊案?那人呢,死了沒?”


    “中了那麽多槍,身體就是破了幾個洞似得飆血,能活著才怪?哎……嚇死我了,還好逃出來了。”


    “什麽深沉大恨啊,要在人結婚的時候把他們夫妻全殺了?”


    “誰知道呢?我就是一服務員,端菜走到門口,就看到那群人喪心病狂似得拿著機槍對著那對新人掃射,就像警匪片裏的變態殺手。”


    湛藍猛地身形一滯,她知道的,今天索菲特大酒店是靳明瑧的婚宴場所。


    新郎官死了?


    湛藍的脊背冒出冷汗,她擰身過去,問剛才說話的女人,“誰死了?新郎官是不是姓靳。”


    “是啊,就是剛上過電視領了諾貝爾醫學獎的那個名醫。”


    不等她說完,湛藍撥開擁擠的人群,不顧一切地赤腳往隔壁那家酒店衝去。


    那個女人在身後喊,“那邊千萬別過去,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被抓住?別人都要逃出來,你這是去送死啊?”


    靳茜說,隻要她開口一句話,靳明瑧就會迴來她身邊。


    可她從沒想過,靳明瑧會出事?怎麽能出事呢,那人已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出來,怎麽能這麽輕易出事呢?


    眼淚迎著逆風不斷刮落,腳底已經被路上石子劃破,每走一步都留下一記血腳印,她不相信他會出事,他那麽聰明的人,不是號稱最強大腦嗎?


    這樣一個睿智的男人,怎麽可能死於亂槍掃射之下?


    她不信,一步步艱難地跑過去,看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抬著好幾架擔架從酒店門口出來,她想,會不會是靳明瑧?


    她咬牙過去看,一個個看過去,都不是,最後那一個擔架上的人被整張白布兜著,後頭跟著眉頭緊鎖的江燁,她一下子絕望地淚崩,心中的信念亦崩塌。


    靳明瑧真的……死了?


    江燁一抬頭也看到了她,猛地一頓步,吃驚地張了張嘴巴,“秦小姐?”


    湛藍撲身過去,雙腿一軟,撲到了那架擔架上,埋頭趴在那白布下的屍體上埋頭痛哭。


    醫護人員有點蒙,“你是死者家屬嗎?”


    湛藍哭得太悲切,肩膀一聳一聳的,一抽一抽的,說話也說不連貫,“是……我是他……老婆……”


    江燁納悶地擰了擰眉頭,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說,“那走吧,跟我們上車吧。”


    湛藍點了點頭,發軟的雙腿顫巍巍地站起來,正欲跟他們離開,卻聽得身後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秦湛藍,你何時改嫁給死人了?我怎麽不知道?”


    湛藍心眼猛地一跳,不敢相信地緩緩擰過身去,從模糊的淚眼裏,看到了暖光映射下儀表堂堂的男人,他微微挑著眉,詫異地看著她。


    他沒死?那白布下的是誰?她明明聽到人們說,這裏發生了槍戰,新郎和新娘都一命嗚唿了……


    湛藍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江燁歎了口氣,小聲提醒了一句,“這裏麵躺著的是司儀。”


    湛藍睜了睜眼,悲喜交加地望著這兩個男人,淚光中噙著一點仇視,這江燁也真是的,幹嘛不早說,害她白白掉了這麽多眼淚?


    江燁垂了垂眼,又小聲嘀咕,“我本來想說的,可是被——”後麵的話沒再說下去,小心翼翼地用眼神指了指身旁的那個罪魁禍首。


    這個節骨眼上,靳明瑧還戲弄她?


    湛藍一惱,扭頭便走,可腳掌受傷不輕,剛剛來得急,一時忘了,現下可真是疼得要命,她腳瘸了一下,靳明瑧看到在水泥地上落下的血痕,眉心一斂,上去一個彎腰就將女人給抱起。


    “來這裏,不就是來找我的嗎?還穿著婚紗,這想嫁給我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我今個兒心情好,便從了你。走,我給你處理下腳上傷口就帶你去領證。”


    再見到這個男人,周身縈繞著男人的氣息,她是激動的、幸福的,亦是安逸的,可猛地想起靳茜,她聽得關於靳明瑧出事的消息一時將靳茜的事情拋到了腦後,現在想來,真覺對不住靳茜。


    “茜茜出事了。我們先去醫院吧。”


    ——


    直到醫院,郎閆東不知一路上闖了多少紅燈。


    “醫生呢?婦科醫生在哪裏?”他一衝進醫院大門,就瘋了般地大喊大叫。


    “這裏是醫院,不是菜市場,請你被亂吼,要找婦科醫生,上三樓。”一個護士出來阻止咆哮的郎閆東。


    大夫瞪了一眼氣喘籲籲跑進來的郎閆東,又看向他懷裏的女人,皺眉斥問,怎麽大出血了?


    “快,請你救救我老婆。”


    鬼使神差的,他就把這個女人稱唿成了自己的老婆。


    那是他第一次用低聲下氣的口吻對一個人說話。


    大夫點點頭,讓護士推車把病人推進手術室,說要立即動手術。


    ——


    等在手術室外的郎閆東,從未覺得幾十分鍾可以比一個世紀過得還慢。


    他站在手術室門口,半依著冰冷的牆,從煙盒裏緩緩地掏出一根煙,點上火,兩指夾著,指頭輕輕顫著,慢慢送進嘴裏,深深吸了一口,重重吐出。


    她懷孕了?他從未想過她會懷孕,他跟她之間從未做個避孕措施,懷上孩子也不稀奇吧?可是那孩子又會不會不是他的?


    可是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希望她出事,不明究竟,他就是莫名的恐慌,他這樣腥風血雨裏趟過來的居然也會恐懼如斯?


    突然間,他意識到,他竟不怕自己會死,卻怕她會死。


    沒過多久,靳明瑧和湛藍來了。


    湛藍腳底板受傷不宜走動,靳明瑧給她置備了一張輪椅,讓她暫時坐在上麵,他推著輪椅走過來,憤憤睇了郎閆東一眼,“要是我妹妹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償命!”


    郎閆東不吭聲,懊悔地低著頭,死勁地吸著煙。


    “明臻,這是意外,他也不想的,要說責任,這事你我就沒有了?”


    是的,靳茜出事,他們都有責任,靳明瑧告訴她,是他讓靳茜來阻止她和郎閆東的婚禮的,不管是報紙一事,還是跟許晴假結婚,都是他一手安排的,為的就是引出眼鏡蛇,再將之除掉。


    隻是,這樣的代價裏不該包括靳茜,靳茜是最無辜的。


    靳明瑧緊了緊雙手,臉色鐵青。


    ——


    手術室的那盞紅燈一暗,他微微一喜,也突然意識到手上傳來的疼痛,手一抖,手指上的那一段煙灰落下來,竟是被煙灰燙了,自己竟渾噩不知。


    他手一彈,丟掉煙頭,走過去問出來的醫生,靳明瑧推著湛藍也跟著上前,聽得郎閆東聲音緊張擔憂,“她怎麽樣了?”


    “做人老公的怎麽這麽不當心?她懷孕一個多月了,不過好在她意誌力強,那孩子也是個生命力頑強的小家夥。孩子算是保住了,以後好好養著吧,她身體情況不太樂觀,別再出什麽差錯了,不是每次都這麽幸運的。”


    郎閆東聽到她跟孩子平安無事,嘴角不覺微微揚了揚,好在,她安好。


    向醫生道了謝,跟著被推著出來的靳茜一起進了病房。


    湛藍卻阻止了要進去的靳明瑧,“給他們一些空間吧,茜茜沒事我就安心了,等明天我們再帶著湯圓一起來看她。”


    ——


    術後,靳茜醒過來,一睜開眼便看見郎閆東。


    郎閆東也看著她,卻輕輕笑著,眼下一抹青黑。


    靳茜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眼裏無一點波瀾,就像在平淡無奇地看一個陌生人。


    郎閆東有些害怕看到那樣連一點感情都不帶的眼神,即便是一點恨意也沒有,他別開臉,默自問道,“要喝水嗎?我給你倒。”


    說著,便給她倒了半杯水,遞到她唇邊,她幹裂的唇動了動,卻沒去喝,手輕輕一抬,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水潑了他一袖。


    他眉梢緊了緊,想要爆發,卻隱忍住,淡笑說,“你不喝水,是餓了嗎?我讓人去給你弄點吃的過來,要吃什麽?”


    他不知道為何自己要這般忍氣吞聲,其實他並沒有錯不是麽?他還沒問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究竟誰的?


    她仍盯著他,不吭一聲,眸光卻冷得可怕懾人。


    他終究無法再容忍她這樣惡劣的態度,沉聲說,“靳茜,別給臉不要臉。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她則看著他,淡淡的笑了,眉眼彎彎,恍若晨風,語氣卻薄涼,“那便請郎爺走罷。”


    他拳頭一捏,沒聽錯,她叫他郎爺,帶著距離的陌生的稱唿。


    “誰準你這麽稱唿我?”郎閆東暴戾地吼道。


    靳茜看著憤怒的他,隻是微微一笑,好似在看與她無關的一個小醜。


    郎閆東很討厭那種感覺,想挑起她的一點怒意,卻偏偏被她完全忽視掉,他真想把她所有的淡定都捏碎掉。


    他握著拳,走過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惡狠狠警告,“靳茜,別用這種態度對我,我很厭惡。”


    她卻仍像個無事的人,隻看著他幽幽的笑,那是一種任你做什麽,都無關痛癢的姿態。


    他兩眼氣得要瞪出,胸腹也隨之起起沉沉,看著她那張幹幹的唇,惱恨交加地一口吻住她,緊緊含住她一雙唇,用自己的唾液在她唇瓣上潤了潤,許久才鬆開她。


    “孩子,誰的?”


    終於,他按捺不住,忍不住開口問道。


    她一隻手輕輕揉了揉肚子,勾唇淺笑,望著他,眸光堅定,語氣淡淡道,“如果我說是你的,你信麽?”


    郎閆東一怔,看著她眸子裏的淡靜淒美的光芒,心想,真的會是他的麽?


    她看到他那一絲猶疑,他這是不信呢。


    她闔了闔眼,用垂下的眼簾掩住眸裏淡淡的傷感,再緩緩睜開,涼涼地牽起一邊唇角,輕輕道,“不信,不是麽?既然不信,又何必問呢?”


    “小狼,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我們就到此為止罷,我再也不糾纏你了,我累了,你走罷。”


    郎閆東聽到“最後一次”四字時,心不覺猛的一縮,僵硬地楞在那裏,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真的不再眷戀了,她說話時極平淡鎮定,嘴角一直掛著一抹釋然的笑意。


    靳茜心性似乎變了,那個俏皮明媚的女子消失了,若非被他傷透了心,又怎會這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最想要的女人是湛藍,可當看到她渾身是血的那一刻,他堅定的心徹底動搖,似乎他最在意的女人是靳茜,也隻有靳茜。


    “你叫我走,我就走,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突然的,他很想用力摟住她,狠狠的堵住她的嘴,不讓她說出那些他討厭的字眼,也讓她能正視他。


    ---題外話---全文完,番外什麽的不打算寫了。後麵的故事留白給大家任意yy吧。感謝大家一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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