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初臨萬邦,恩寵崔氏一族,親封位特進,獨委心膂,信任無疑。然崔氏不思竭誠奉公,隳法敗度,罔顧上命……”


    小北念到這裏,聲音漸低,這段時日以來,每天都有參崔氏的奏折,但語氣最重,罵的最兇的,當屬今日賈京上的這份奏折。從邱敏被刺以來,反應最激烈的兩位大臣,一位是劉晏,一位是賈京。劉晏或許是因為邱敏而怒參崔氏,賈京,則是跟崔家有私怨……


    當初賈京是沐涵一係,沒少打擊過崔家,崔家得勢後,他時刻擔心崔家會報複他,如今抓到崔家把柄,自然不餘遺力打擊崔家,斬草除根。


    躺在床榻上的沐澤眼珠動了動,薄唇中輕輕吐出一個字:“念。”


    小北將剩下的內容念出,最後三句一字一頓道:“崔道遠監主自盜,以私害公,當奪官嚴查。”


    沐澤疲憊地闔上眼睛,薄薄的錦被包裹住他形銷骨立的身軀,胸膛隨著輕且弱的唿吸聲微微起伏,讓小北驀然產生出有一種“他若睡過去,就再也起不來”的錯覺。


    “主上。”小北有些驚慌地喚道。


    沐澤濃密的長睫動了動,睜開眼無神地望著帳頂,那雙黑沉的眼眸仿佛沒焦距。


    小北看著他眼底的青黑,和蒼白的病容,心中的不安越甚。


    姑娘不見了,如果主上也病故,那他以後該怎麽辦?


    沐澤的嘴唇動了動:“念下一封。”


    “主上。”小北情緒低落地說道:“剩下的奏折都是參崔家的,內容大同小異。”


    自從暴出崔家貪墨震天雷的事後,朝中掀起軒然大波,不單單因為邱敏被刺,還因為皇帝壽辰之日的刺殺事件,那時刺殺皇帝所用的震天雷全部爆炸,所以當時沒查出那些震天雷的來源,可在邱敏被刺後,兩次的事件立刻被聯係到了一起。


    那次壽宴上,一些官員被炸死炸傷,這筆賬自然而然要算到崔氏頭上。


    現在朝野內外紛紛將矛頭指向崔氏,流言盛囂塵上,就算沐澤想壓,也壓不下來,如今這件事已經不是皇帝一個人可以控製的了。


    “主上,您要處置崔家嗎?”小北問。


    沐澤扯扯嘴角,苦笑道:“現在的問題不是我要不要處置崔家,而是崔國公和崔道遠為了自保,會不會在前線帶兵反叛。”


    小北一驚:“崔家會反?可是他們的家眷都還在京裏,難道他們就不顧妻子女兒的性命?”


    沐澤痛苦地閉上眼。


    盡管震天雷的事情,他已經下令兵部禁口,可是消息還是傳了出去。那時因為邱敏失蹤,他急於找人,無暇顧及他事,等到他發現的時候,長安城中已經流言滿天飛,誰都知道崔氏用貪墨下的震天雷謀害玉真仙人。因為邱敏在長安百姓中的聲望,這件事傳播的也特別快,他根本就禁不住。


    官員們要向崔家討一個說法,百姓們也要向崔家討一個說法。


    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背後推動著整件事的發展。


    是誰?這個人是誰?


    沐澤掙紮著想起來,小北忙扶著他從床上坐起,沐澤道:“準備筆墨,朕要擬旨,招崔國公、崔道遠進京,賜免死鐵卷。若是他們不想反,就會迴長安見朕。”


    隻要崔國公和崔道遠肯迴京,他就不會動崔家,但丟失震天雷茲事體大,崔國公必須交出兵權接受調查,否則百官不會善罷甘休,他也偏袒不了崔氏。


    小北道:“若是他們不迴長安呢?”


    沐澤嘴唇微微顫抖,一字未發。


    若是崔國公要反,大祈就要跟崔氏和盧琛兩麵作戰。


    他沉默地從床上站起來,忽然眼前一黑,身體又向後癱軟。


    小北急忙扶住他。


    沐澤在小北的支撐下堪堪穩住身形。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心力交瘁下還能支撐多久,若是他去了,就得由沐清即位,可沐清如今還不到三歲。就算他在臨死前立下輔政大臣,可國主年幼,外有反賊虎視眈眈,大祈的未來不用想都知道會如何。


    難道沐家的江山社稷,最後要斷送在他的手裏?


    這讓他死後,該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他喘息片刻,才道:“小北,若是我不在,你就出宮自由生活。”


    小北搖了搖頭,語氣堅定:“當我接受啟示、誓約忠誠的那一刻起,所有生命的光、方向、目的,皆為侍奉我主,以至於死,永不背離。若主上不在,小北當以身殉主。”


    沐澤微怔,這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聽小北說,但從前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小北是摩尼教從小培養的死士,原本他該效忠的人是教中的某位長老,可是在小北還未對任何人宣誓效忠前,他帶兵剿滅了那個摩尼教分舵,陰差陽錯之下,他成了小北宣誓效忠的對象。


    邱敏說,邪教會給一些信徒從小戴上精神枷鎖,用洗腦的方式讓他們為自己效忠。


    沐澤苦笑:“她千方百計要的自由,我給你,你反而不要。”


    小北見他神情苦澀,安慰他道:“姑娘隻是一時貪玩,等她在外麵玩夠了,就會迴來的。”


    “她不會……”沐澤垂下眼簾,“她不要我了。”


    小北道:“不會的,小北看的出,姑娘很喜歡您。”


    沐澤臉上帶著懷念之色:“是啊,她曾經是很喜歡我。記得我初次和邱敏見麵的時候,她熱情活潑,主動和我親近,明知道我不喜歡說話,卻還拉著我侃侃而談。她懂得很多,腦子中總有說不完的故事,我從小在深宮中長大,十年來所見所聞不過冷宮邊那一隅小小天地。是她告訴我世界有多廣闊,生活可以有多精彩。她對我很好很好,雖然比我大不了幾歲,對我卻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凡事都為我考慮打算,卻不求我迴報。可也正因為她對我無所求,她想要離開時,也毫不留戀。”


    他抓住小北胳膊的手收緊,幹瘦的手骨節突出,青筋浮起:“小北,我很累,我每天都在想她在哪裏,那個車夫說她救了一個胡人。你說她跟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像當初對我那樣,對那個人溫柔備至,悉心照料,陪著他說說笑笑,是不是?是不是?”


    小北隻覺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力氣甚大,手指似乎要摳進他的肉裏!


    若是從來沒有遇到,他就不會這麽痛苦。


    若是從來不曾愛過,他就不會這麽難忘。


    邱敏、邱敏,你怎麽忍心拋棄我,你怎麽忍心?


    沐澤的眼中升起濃濃的怨恨,指著自己的心口厲聲喝道:“我這裏好疼,可是她不知道我有多疼!我想她,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她看不到。我每日把時間按排滿,把自己累到要暈倒,她也看不到。她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麽要招惹我?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


    “主上!”小北突然對著沐澤跪下:“小北這就去替您把姑娘找迴來。”


    沐澤垂首看他:“你知道她在哪?我派出無數人,都找不到她。”


    小北道:“在山上發現的那名死去的胡人,據劉向升查明來自晉城,對方身上的身份證明不見,姑娘可能冒用了他的路引前往晉城。”


    沐澤道:“可我已經封鎖了到晉城的所有關卡。”


    小北道:“若是姑娘不走官道,就可以避開關卡。以姑娘一個人,斷沒有能力避開關卡,但她身邊還帶了一個胡人。”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說道:“另外,樹林中死去的十幾名京畿衛,身上刀口的大小,和山洞中發現的那把染血鄣刀的刀口一致,所以可以肯定,那把鄣刀是刺客所用。那個刺客殺了十幾名京畿衛,他本人不可能一點傷都不受,而姑娘又正好了救了一個受傷的胡人。”


    沐澤一驚:“你是說敏敏救的人是刺客?”


    小北道:“也許姑娘並不知道他是刺客,才救了他,但如果姑娘繼續跟那人在一起,將會很危險。”


    沐澤頹然坐倒在床上。襲擊邱敏的是一個胡人,山上死去的那個人也是胡人,這兩個人之間,是否有什麽聯係?


    晉城……


    晉城承東啟西、溝通南北,北邊是盧琛的地盤。


    刺殺邱敏,嫁禍崔家,若說崔家倒台對誰最有利,毫無疑問是盧琛……


    小北將頭叩至地麵:“請主上安心,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化險為夷。小北也一定會將姑娘找到,送迴主上身邊,一年找不到,小北就找一年,十年找不到,小北就找十年。”


    他承若的音量並不高,甚至有些低,但伏在地麵紋絲不動的身體,卻顯得異常堅決。


    良久,沐澤點頭道:“好,朕賜你禦用金牌,見金牌如見朕,若有需要,可憑金牌調動地方官府為你效力。”


    小北應下謝恩:“請主上保重龍體,等小北和姑娘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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