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分成兩派的大臣依舊吵個不停。


    一派說前線糧餉充足,完全可以支撐到兩個月後,崔國公屢次討餉用心可疑。


    一派說水患並不嚴重,當地官員誇大其實,討錢賑災,恐怕是為了中飽私囊。


    大臣們本以為這事還要再爭吵個幾天,哪知平日事事都優柔寡斷的太昌帝,今日一改往日作風,拍板先給前線軍餉。原因無它,皇帝親娘錢太後病重,恐怕時日無多。


    昨日沐澤走後,錢太後就把太昌帝叫去談心。她也不說朝堂上的事,而是裝作完全不知道跟太昌帝聊家常。母子兩頻頻聊起從前長安的街市、夜景、晨鍾暮鼓、名勝小吃……一樁樁、一件件,勾起太昌帝心中最美好的迴憶。末了,錢太後輕輕一歎:哀家恐怕到死,都不能再看故鄉一眼了。


    說得太昌帝當場就紅了眼,離開慈寧宮後又哭了一場。


    到了今日早朝,太昌帝火力全開:他親娘臨死前想再看故鄉長安一眼,誰敢攔他就滅了誰!


    太昌帝先把反對給軍餉的大臣們痛罵一頓,接著毫不猶豫命令戶部,把糧餉如數給崔國公送去,讓崔國公盡快拿下長安,敢少一個銅板,就讓戶部尚書提頭來見!


    沐涵想不明白他這個父皇今天是怎麽了,明明昨天他還不是這樣的!


    吏部尚書賈京見太昌帝臉色不善,頻頻使眼色叫沐涵不要在這種時候去觸皇帝黴頭,可沐涵才十三歲,哪有那份老謀深算的忍耐心。何況他也確實不能讓太昌帝把糧餉給前線送去。


    三年前那場誓師,去的人是沐澤,按照大祈的傳統,這就等於在三軍麵前默認了沐澤是帝位的繼承人。如果再讓崔國公順利收迴長安,那就更證明了沐澤才是國之祥瑞,不論是在朝堂還是在軍隊的聲望,都會更上一層樓!


    可是對沐涵來說,他寧願崔國公兵敗,沐澤失勢,他來做這個半壁江山的皇帝,也不願統一南北後卻要奉沐澤為主君!


    “父皇!”沐涵焦急地攔在太昌帝麵前,“水患地區的百姓也需要救助,請父皇三思!”


    太昌帝一聽沐涵居然還敢攔他,怒火中燒一腳踹到沐涵腰眼上:“逆子!隻懂得在朝堂上爭權奪利!太後病重,你可曾去看過她!?”


    沐涵被踹懵了,坐在地上呆愣地看著太昌帝,以前父皇從來沒有打過他!


    太昌帝見他不答,怒氣更甚,斥罵道:“虧太後從前最疼愛你,你就是這麽盡孝的!?”


    沐涵委屈得淚意上湧,心想太後疼愛他?太後哪裏疼愛他了!以前他也覺得自己是全皇宮最受寵的小孩,可是結果呢?太後一手扶持了沐澤!太後要把本來該屬於他的東西送給沐澤!現在他最恨的人就太後和沐澤!


    太昌帝拂袖而去。


    皇帝教訓親兒子,一幫大臣隻敢看,不敢勸。


    等太昌帝走了,沐涵還坐在地上,一幫老臣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上前扶他。就算彼此心裏都清楚的知道,誰才是沐涵這一派的人,但至少明麵上不敢表現出跟他關係親近。


    最後還是沐澤走到沐涵麵前,輕輕扶了他一把:“皇弟保重,地上涼。”


    沐涵揮開沐澤的手,自己從地上站起來。他沉默地看著沐澤,他這個哥哥才沒那麽好心會關心他的身體,沐澤不過是過來看他的笑話罷了!


    和沐澤擦身而過的瞬間,沐涵輕聲說道:“咱們兩沒完。”


    沐澤隻當沒聽見,等離開宣政殿後,慢騰騰地從袖子裏拿出一方白帕,在剛才扶過沐涵的手指上仔細擦了擦,接著將帕子丟給身後的小太監:“把它燒掉。”


    他巴不得沐涵跟他沒完,錢太後說不能傷沐涵性命,可沒說不能欺負沐涵!


    三個月後,太昌十五年秋,盧膳兵敗,退迴幽州(北京),崔國公收複長安。


    消息傳到成都的那一天,舉朝歡慶,太昌帝龍心大悅,親自將這一好消息告訴錢太後。他本想第二天就準備行裝重返長安,沒想到當天夜裏,錢太後竟溘然長逝,至死也沒能重返故鄉。


    太昌帝對客死異鄉的錢太後心懷有愧,悲痛之下命全國為太後守孝一年,禁婚嫁。


    王皇後暗暗遺憾,本來到明年開春,沐澤就滿十五歲,可以娶親。


    可太昌帝一道命令,沐澤的婚事還得延後一年。


    沐澤的皇子妃她已經內定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在太昌帝那總結了經驗教訓,王皇後這次給沐澤物色皇子妃,不求有賢,但求有貌。


    她自己本身是出自書香大家,從小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結果在太昌帝眼裏,女人的才學都是浮雲,最關鍵的是臉和胸!


    所以她這次從娘家選人,專門挑了她哥哥最漂亮一房小妾生的女兒,雖然是個庶出,也沒什麽才學,但也是王家的小姐,最關鍵的是:她長得極美,不怕迷不住沐澤的心。


    不過謹慎起見,等皇子妃進門,就把邱敏給處理掉!


    兩個月後,在入冬後的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太昌帝帶領群臣抵達長安。


    嚴格來說,這是邱敏第一次看見長安的全貌,剛剛穿越來的那會兒,她忙著跟欒安逃難,根本沒看清楚長安是什麽樣的。長安經曆過兩次戰火的打擊,不論是城牆,還城內的建築,都有多處損毀。


    盧膳打進長安的時候,沒有逃跑留在長安城中的漢人統統變成鐵狼軍的奴隸,被肆意殘殺,後來崔國公打迴來,還活著的漢人百姓寥寥無幾。如今的長安城,人口不到從前的一半,破敗荒廢。


    沐澤已經快十五歲了,再住在後宮中不合適,太昌帝命他在宮外建府。


    沐澤的皇子府,原是一位異性王的王府,長安被盧膳占領後,這處王府被盧膳賜給手下的將領居住,等太昌帝返迴長安,那異性王家裏已經沒了活人,太昌帝便將這府邸賜給沐澤居住。


    邱敏一進這座王府,就喜歡上了,府內環山銜水、遍植花木,大氣古風的建築隱沒在假山樹林之間,風景幽深秀麗,後花園中還有一個如仙境般的湖心亭。


    沐澤起居的主院叫“安樂居”,邱敏覺得這名字不好,總會讓她想起“安樂死”,從前住在這的人不就死了麽?既然邱敏說不好,沐澤就決定把名字改成“藏嬌居”。


    邱敏堅決不同意,這名字聽起來也太荒淫無道了點!鑒於這家夥的心思不良,邱敏要求新的名字叫“靜心居”,讓他收收心神,不要胡思亂想。


    哪知等下麵的人把新的牌匾送來,邱敏一看,上麵寫的居然是“藏心居”。


    至於是把誰把誰藏在心裏,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她還要忙著布置房間,哪有那麽多時間管他怎麽想。邱敏默默吐槽兩句,


    邱敏的居處被沐澤安排在他的屋後,就隔著一條窄窄的小路,打開窗戶就能麵對麵聊天。邱敏喜歡暖色調,在自己的屋子裏的掛上色彩明亮的帷帳、窗紗,又讓人做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柔軟抱枕,放在自己屋內的床上和座椅上點綴。


    她才剛忙完沒多久,房間的窗戶“卡卡”兩聲開了,邱敏迴首,看到沐澤又從窗戶那爬了進來。如今兩人臥室間的窗戶挨得很近,他連出門都不用,直接開窗就能過來!邱敏覺得她必須出府買兩個大鎖,把窗戶鎖死了!


    “殿下,我要鄭重地告知你一聲:以後不準爬我的窗!”邱敏難得的在沐澤麵前硬氣起來,她也是有底線的,絕對不能一退再退!


    沐澤高深莫測瞥了她一眼:“誰告訴你這是你的窗?這整座皇子府都是我的。”連你也是我的!


    邱敏隻覺得這世上怎麽可以有人這麽無恥!


    但是再想一想,他說的好像也沒錯,這整座皇子府確實都是他的。


    沐澤大搖大擺進了邱敏的房間,霸占了她的椅子,還搶了她最喜歡的抱枕,要不是邱敏堅決不肯,他都要到床上去躺一躺了!邱敏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可誰叫她自己沒房呢,從古至今,沒有房就硬氣不起來。邱敏迫切地想給自己買套房。


    突然,她想到如今長安的空房有很多,因為剛剛經曆過戰火,地價很便宜,其實她的錢完全夠給自己買一套住宅的。不但她可以給自己買一套,沐澤也可以趁現在購進一些商鋪、田莊。


    “殿下,咱們去買房吧?”邱敏興奮地跟沐澤建議。


    沐澤一臉的沒興趣。邱敏坐到他身邊跟他分析:“現在長安的地價便宜,咱們趁現在多買點商鋪積在手中,等過幾年長安重新變得繁華再賣掉,轉手就能大賺一筆,就算不賣,每月拿來收租,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你看這皇子府這麽大,開銷肯定不小,不想辦法開源,以後怎麽養這麽多人?”


    就算邱敏說得誘人,沐澤仍然不為所動:“父皇已經將洛陽作為我的封地,有一萬戶可供我收稅。”


    邱敏張大了嘴:“陛下給了你封地,那他是鐵了心不立你為太子了?”


    沐澤無所謂道:“他當然不會立我為太子,可他也沒立沐涵為太子,隻要太子之位空懸,我是皇長子我怕什麽?”


    邱敏一想也是,皇帝雖然給了沐澤封地,但並沒有讓他離開京城去封地,隻是讓他每年可以從封地收稅而已。隻要皇帝不立太子,等皇帝死後,沐澤照樣是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其實立不立太子,對沐澤來說根本沒差別。而且當年去誓師的人是沐澤,其實按照傳統,這就等於默認了沐澤是繼承人。


    真正急於被立太子的人,是沐涵才對,因為他是萬年老二。


    邱敏還是有些擔心:“但要是陛下不管不顧,非立沐涵為太子怎麽辦?”


    “他不會。”沐澤十分篤定:“你忘了盧膳是怎麽死的?”


    邱敏這才想起來,盧膳兵敗退守幽州後,沒多久就被太子盧琛殺死。盧琛十三歲隨父從軍,十六歲開始領兵,到今年二十五歲,不但弑父,還將母親連同幼弟一起殺害。據傳此人懂六門番語,驍勇善戰手段狠辣非常,將手下由多個民族組成的胡兵收服得服服帖帖,崔國公暫時無法寸進,雙方的戰事陷入膠著狀態。


    盧琛弑父自立為帝,恐怕讓太昌帝警覺了吧?自古帝王家骨肉相殘之事就不少,麵對兩個逐漸長大的兒子,太昌帝本能地感覺到了威脅。恐怕對現在的太昌帝來說,已經不是他寵愛哪個兒子的問題了,而是哪個兒子會對他造成威脅的問題。


    沐澤有了封地的稅收,自然就看不上買賣商鋪的錢。


    邱敏鬱悶:沐澤不想買,可是她很想買啊!


    她繼續對沐澤反複念叨:“可是哪有人嫌錢多呢?以前你在宮裏的月俸我都存了起來,加上逢年過節太後皇後的賞賜,可以買很多的房和地,過個幾年就能賺上幾倍……”


    沐澤瞧她的財迷樣,忍不住伸手在她的鼻頭上一刮:“你那麽喜歡錢,我以前的那些存銀就都給你得了。”他已經有了太昌帝給的食邑,如果再額外置鋪麵田產,被發現會讓太昌帝不喜,覺得他貪心不足,沐涵說不定還會參他一本,說他利用皇子的身份侵占百姓田產,與民爭利,所以他怎麽能因小失大?


    邱敏心想她要錢幹什麽,她要自己的房!沐澤不買房,她沒戶籍也買不了!


    沐澤瞧邱敏不高興,但這事實在不能答應她,等他坐上金殿的那把椅子,全天下都是他的,還在乎那些個田莊鋪麵?


    他有心哄哄邱敏,答應她以後幫她辦個戶籍,讓她自己買一處房子,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


    邱敏打開,裏麵是她喜歡的紅豆糕。


    她也不吃,拿眼神覷沐澤。


    沐澤識相地從紅豆糕的前後左右中間各切下一點自己吃掉。邱敏等了一會,確定沒問題了以後她才將剩下的吃掉。自從欒安當著她的麵說下藥以後,每次吃東西前,邱敏都要沐澤先試吃,不然就絕食。


    沐澤心酸:從來都是宮女給皇子試毒,到了他這裏,卻是皇子給宮女試毒。


    都是欒安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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