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川自顧自的放平副駕駛座位,掀開底座,一應醫療用品備貨齊全,若是把後座放下來,再鋪個無菌服,立刻做手術也基本不成問題,這是徐芩的習慣,他是一向知道的。


    頓時車內拳風陣陣,徐芩的雙手幾乎完全離開了方向盤,車子還在飛速的向前開去,見慣了大場麵的他們兩人自然無所謂,手下一點也沒有因為此刻特殊的打鬥地點而有絲毫改變。車內的第三個人自然不比這兩個槍林彈雨裏闖過來的人,別說是飆到120邁的越野車,就算是每小時五公裏時速的驢車,令毓萌這輩子也是第一次坐,嚇破了膽究竟是什麽體驗,大概就是此時此刻她的感受


    了。


    “你們別打了……”令毓萌的聲音完全壓不過車內打鬥的聲音。


    徐川的在後座,自然比駕駛座的徐芩更能施展的開,若不是令毓萌在旁邊,眼下恐怕已經能夠完全抑製住徐芩的攻擊。


    “你鬧夠了沒有!”徐川看著前方越來越開闊的路段,不,應該說是越來越崎嶇不平的路段,忍不住開始為三個人的生命安全擔憂了起來。徐芩冷哼一聲,當下直接上腿鬼跪坐在駕駛座上,完全背對前路,而另一隻腳還在死死的踩著油門,後座的令毓萌早已經被嚇得縮成一團,心裏隻希望這個飛馳的汽車能盡快停下來,她太想念踏踏實實站


    在地麵上的感覺了,可惜徐芩不會如此憐香惜玉。


    徐川內心歎了口氣,兩人的拳腳在狹小的前座與後座之間僵持著,下了十足十的力氣,蠻橫的將徐芩似是往副駕駛的窗戶上撞去。


    隻顧著將頭脫身於徐川鉗製的少年,向前送了一股生冷的勁頭,剛想要反過來將徐川一軍,卻被直接劈在了後頸上。


    徐川快速爬上車頂,雙手麻利的抓著前麵駕駛座的車窗,將自己蕩了起來,重新掌控起了車子的方向。


    車子終於降下了飛馳的速度,方向也變得明確下來,副駕駛的徐芩大概隻是暈了過去,被徐川嫌棄的往最後邊推了一推。


    “你,你們認識。”這句話是個陳述句,令毓萌毫不懷疑之前自己的判斷了,“不想跟我說說嗎?”


    沒等徐川找到合適的拒絕的理由,副駕駛座上的人竟然起身給自己扣起了安全帶,“也不給老子係安全帶,你他媽的要害死我啊?”


    徐川在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不想。”徐芩無緣無故的吐出這兩個字,反應了片刻,令毓萌才迴過味兒來,這是他在替徐川迴答自己方才的問句。


    “那你呢?”令毓萌倒也不退縮,這少年,知覺告訴她,若是想要接近徐川,就必須要得到這個少年的認同。


    在家時,父母不允許她出門,不過倒也不是封建,隻是礙於令毓萌的身世,書倒是從來不限製她看,還經常賣了莊稼就上鎮子給令毓萌換幾本書來讀。


    往往是秋末的豐收季,令毓萌眼前能有那麽七八本的書,一家人還是要指著糧食過活的,總不能全換了隻能看不能吃的書本來。


    令毓萌反複品讀過那些書中,有不少武俠巨作,徐川和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的關係像極了武俠小說中相愛相殺的敵對勢力,彼此難為同盟,卻欣賞彼此的成就與品性。


    “你怎麽也不問我。”徐芩將雙腳翹在儲物箱上,幾乎快蹬到前麵的擋風玻璃。


    “問你什麽?”這樣的明知故問也沒有激怒徐芩,似乎早就料到了徐川會這樣迴答。


    問什麽呢?


    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還活著?當初,你怎麽……


    這些都沒有意義,至少對於今時今日的徐川來說,沒有意義。


    大概對於徐芩有些一種難以忽略的執拗心態吧,可是那些又能代表什麽。


    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孰是孰非,不是全憑一張嘴唱定嗎》


    “介紹一下吧,徐川。”還是令毓萌先開了口,“你好,我叫令毓萌,我是……”


    令毓萌是第一次離開徐灣村,第一次以自己,而不是令家古怪女兒的身份麵對社會,該怎樣定義自己,這對她來說,是個嚴峻的問題。


    徐川接下了話茬,“是我從徐灣村救出來的。”


    以前徐川常說這話,“是我從……救出來的。”


    與徐芩一貫的冷漠不同,徐川是個人心腸,單看他當初為了初見的徐芩等人的拚命作風就能看出,這個人啊,是一個人使了八個人的力氣和心智,拚盡全力想對周圍人好。


    可有一種人的命格是天煞孤星,似乎他周圍從來不能長時間的圍繞親人和朋友。


    多數會因他而死。


    徐川不信命,徐芩也不信,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和傷亡讓人不得不信。


    徐芩猶記得那年,他們同行五人,一人跌落山崖,一人突發疾病而死,一人被閃電劈中,隻有他們二人活了下來。


    ”我若真是天煞孤星,為什麽煞不了你呢?”徐川在山洞裏一邊給自己包紮傷口,一邊看著旁邊正在堆砌柴火的徐芩。


    “因為我比你更煞氣!”徐芩笑著打趣。


    “那我們就是雙煞星了,我就不孤獨了。”徐川那時候說出這話的眼底有光。


    可是徐芩還是在那次任務中消失了。


    無邊無際的印度洋上,一艘藏有無數秘密的船艙內,對方選擇棄船逃跑,徐川帶一隊人在遠程攻擊掃射,徐芩帶人上船拿人,火舌就在徐芩登船的那一刻竄了出來。


    你見過雪碧上生起火鍋的氣泡嗎?


    大概就是那種場麵,乘以一個億萬倍的數字,被不斷放大,激發。


    徐川靜靜看著船艙解體,沉入海底,方才醒悟。


    “徐隊!不能下去啊!現在洋流危險!海麵下的情況還不清楚……徐隊!”


    沒有人能喊住徐川,沒有人能讓徐芩死在自己麵前。


    徐川是這樣跟自己說的,可惜,他不是天意。


    天不能隨他的意。


    跳進海裏的一刻,徐川一會兒覺得自己被烈焰包圍,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的腳似乎凍住了,難以動彈。


    這冰火兩重天的方式來迴交替不明。


    後來徐川才清楚,那是自己第一次走火入魔。


    徐芩,徐芩,徐芩,你到底在哪裏。


    從此以後,印度洋上多了許許多多打撈的船隻,長年累月的在海中運作,徐川之前常去,每天都去,渴望看到每一個打撈作業人員帶著希望的聲音。


    漸漸地,徐川就不怎麽去了。


    仿佛每次站在海邊,那天的故事就不斷在眼前重演,徐芩最後的一個麵容,定格的徐川眼中的,是衝上船的狠厲。


    那個少年,原本不是這樣的。


    會躺在床上喊自己今天要吃蛋包飯,會淘氣的藏起來隊友的武器,會說一些很冷但是很高明的笑話,總之,那完完全全是個少年的模樣,不是殺手,是他的徐芩。


    每一個人都等待著被救贖。


    令毓萌是這樣,徐芩也是這樣。


    可惜在海裏飄了許久的徐芩沒能等來徐川,而是不知道靠了哪個國家的岸。


    身上數不清的炸彈炮火造成的傷痕,徐芩幾乎無法睜開眼唿救,隻能在岸邊等待死亡的來臨。


    沒相當正趕上當地一年一度的海鮮節日慶祝大會,徐芩被當地人從岸邊救起,聽了幾個月嘰裏咕嚕的奇怪語言。最終也沒能清楚,他們到底是哪個部落的人。


    在此之前,徐芩一直都認為部落首領都是吃人的。


    或許自己這身烤肉,別人沒興趣了吧。


    在這裏的好處就是不怕有人將自己生還的消息告訴敵人,當然,與之相對的是,徐芩也無法聯係上徐川。


    一天一天吃著奇奇怪怪蟲子果子和樹葉混合而成的藥水,徐芩覺得自己快得道升仙了。


    索性死馬當活馬醫,照單全收。從見到綠色的死蟲子會惡心反胃,到每天都要狂吃三碗,徐芩覺得自己的進步尤其大,部落首領時不時會對徐芩扭屁股,徐芩不知道該怎樣拒絕這種熱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那是“你很棒,你很堅強”


    的意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徐芩以為自己會把地球上的這種蟲子吃到滅絕。


    被一層一層揭開樹葉做成的紗布時,徐芩看到了天,看到了海,看到了一切來時的東西,還是來時的樣子。


    與此同時,徐川還是沒有放棄打撈。


    直到有一天,一個打撈人員撈起來一具女性的屍體,據周圍人說是上周掉在海裏的。


    上周。


    徐川算了算,距離徐芩在海裏失蹤,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他放棄了。


    沒有舉行葬禮,沒有通知好友,徐川一個人劃船在海麵上漂浮了許久,說著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趣事,那些事,就連同徐芩們一起消失在徐川的生活當中,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印度洋上。


    新的征程,隻能由徐川自己開啟了。


    不是沒有想過消沉度日,可是潛意識總是告訴徐川,他會迴來的,他迴來的那天,希望你依舊光彩熠熠。收迴跑遠的思緒,徐芩在後視鏡裏定定看著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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