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顧子銘表現得無可挑剔,但是雲瑤剛剛說的話無疑讓韓雁飛原本雀躍的心變得低落。蘇陌壓住心底那些不安,安撫地對韓雁飛笑。


    “累不累?房間昨天就收拾好了,床單被套都是新曬好的,要不要去睡一覺?”


    韓雁飛搖搖頭,望著顧子銘:“下午你和我姐有活動嗎?“


    顧子銘點頭:“下午我和你姐要去給我爺爺掃墓,你要去嗎?“


    蘇陌的驚訝與韓雁飛不相上下囡。


    “你怎麽沒和我說過?“蘇陌有些摸不著頭腦。


    “忘記了。不過現在說也不晚不是嗎?鯴”


    “我就不去了。來日方長嘛。你們倆快去吧,也不早啦。”韓雁飛從剛才就冰寒的臉現在忽然就融化了,笑得像是偷了魚的小貓。


    顧子銘當然知道他說的“來日方長”是什麽意思,也微微笑了笑。


    “這個,我去給顧爺爺掃墓,合適嗎?你媽媽會不會有意見?”蘇陌卻是帶了些許忐忑,還帶著一些難以言說的情緒。


    顧子銘望著她,蘇陌看著熟悉的眉眼,卻有些恍惚:為什麽會覺得,此刻顧子銘的眼裏,那些情緒,像是悲傷?


    莫名的,就有些心悸。


    “隻要我沒意見就可以了。”他輕聲迴答。


    *


    最後韓雁飛留在清水別苑休息,蘇陌順從地坐在顧子銘的車上,向墓地駛去。


    西山天鳴園c座b單元7號。


    西山是a市有名的墓地,整個山頭都是墓碑,從山頂到山底,遠遠望去,如同排兵布陣般的騎士,靜立山頭。


    蘇陌捧著懷裏的白色小菊花,望著車窗外前來掃墓祭奠的人群,看著越來越近的山頭,莫名有些緊張。


    而來的路上,身邊的顧子銘,一直沉默。


    坐在他身邊,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悲傷。


    無言的,卻是深刻的,無法掩飾的悲傷。


    明明沒有太陽,有些陰沉的天空,顧子銘卻戴了墨鏡。出門時顧子銘換了全黑的西裝,此刻也有了答案。


    蘇陌帶著祭奠的鮮花,顧子銘拎著一瓶二鍋頭,對蘇陌無聲點頭。


    蘇陌趕緊跟上。


    西山是a市最高的山頭,從山地到山頂,墓地價格也一路攀升。傳言豪華墓地一平米可以達到六位數。


    天鳴園在西山最頂,而西山墓地,到了半山腰,任何車輛都無法再向前駛進。


    蘇陌沉默著跟在顧子銘身後。


    他高大頎長的身形,落在蘇陌眼裏,背影竟是難以言喻的落寞寂寥。


    青石磚小道長長的蜿蜒而上,路邊沒有高大的樹木,而是錯落有致的灌木叢。墓碑一座座靜立,中秋節,穿著暗色服飾前來墓地祭奠的人群,都三三倆倆。


    雖然不是清明節,可是,此情此景,蘇陌想起那句“路上行人欲斷魂“。


    “我爺爺前半生在部隊裏摸爬滾打,晚年在官場沉浮,鬱鬱寡歡。“


    胡思亂想被顧子銘低沉的嗓音打斷。


    他停下來,等著蘇陌跟上並肩後才重新開始往前走。


    蘇陌沒有說話。


    她並不擅長安慰別人,尤其是她從未真正參與過家人的掃墓。


    “小時候爺爺很疼我,也很嚴厲。“顧子銘不急不緩開口,像是在懷念,又像是在緬懷,”明明家裏酒櫥裏好酒裝滿一屋,可是臨到最後,他依舊最愛喝這樣低廉勁道的二鍋頭。“


    蘇陌抬頭,隔著黑色墨鏡,她似乎可以看見他悲傷的眼。


    “想必他老人家知道你這麽想他,肯定很欣慰。“


    蘇陌低低迴他。


    “嗯。“


    一路上行,雖然看起來很近,步行卻是需要一段時間。


    “要是爺爺知道我把他安葬在這裏,想必他知道了,肯定會拎著燒火棍痛揍我一頓。“


    蘇陌不明所以:“為什麽?“


    “我爺爺有一雙戰友從香港帶來的皮鞋,修修補補,穿了十二年。“顧子銘嘴角帶著些許笑意,”他啊,一輩子節儉,養老金都去了孤兒院,臨走的時候身無分文,說出去別人都不會信。“


    蘇陌了然點點頭,以現下這個世道,位高權重的顧爺爺能做到這樣的,應該寥寥無幾。


    “爺爺的墓地,一共花了我7位數。“


    蘇陌沒有接話。


    “我總是想著,如果真有前世今生,有陰陽兩界,把爺爺安葬在這裏,若是真有黃泉,他在那邊,應該會好過一些吧?“


    “嗯。“蘇陌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麽多年,我從來沒夢見過他。“顧子銘聲音低啞,”蘇陌,我好想他。“


    子欲養而親不在,大概就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蘇陌伸出手去,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嗯。”


    突然的溫暖躥進手心,顧子銘酸澀的胸腔有些許迴緩,小心輕柔的握住她的手,溫柔開口:“我想,爺爺若是看見你,肯定會很高興。”


    蘇陌紅了臉,微風吹過,空氣都變得溫暖。


    “或許看見你,他會原諒我。”


    顧子銘繼續往前走,蘇陌卻待在了原地。


    原諒他?


    “子銘,爺爺他……“她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從他去世到現在,我從未夢見他。“顧子銘迴過頭來,隔著黑色的鏡片,蘇陌看不見他的眼睛。


    “因為,他是被我氣死的。”


    周圍變得安靜,蘇陌聽著這樣的消息,卻忘記了反應。


    “所以,或許這是他老人家對我的懲罰。“


    一向沉穩的顧子銘,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如山的顧子銘,強勢霸道威風八麵的顧子銘,此刻在蘇陌的眼裏,隻是一個受傷自責的孩子一般的顧子銘。


    他對爺爺的崇拜,對他的思念和敬重,這兩年,她再清楚不過。可是……


    蘇陌感覺到握著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她拋開那些情緒,沒有問下去。隻是將手抽出來,反過來握了他的手。


    “我想,爺爺多年不曾入你夢,隻是因為他老人家得到安息了。“


    她不知道說什麽才有力量,可是她知道,此刻的顧子銘有多難過。


    “呐,子銘,我從來沒有給自己的親人掃過墓。可是,我知道,我是有親人的。血緣親人。“蘇陌牽著他,緩步前行。


    “第一次和韓天意去墓地給韓爺爺掃墓的時候,我和蘇柳大吵一架。那年我八歲。“


    顧子銘任她牽著,沒有迴答。


    “小時候我每晚睡覺前都在想,我爸會長什麽樣。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很高,是不是很有錢……“說著說著,蘇陌笑了,”蘇柳總說他死了,所以那年去掃墓,我質問蘇柳,為什麽爸爸沒有墓地,讓我連紀念的地方都沒有。“


    “可是那天,蘇柳和我說,即使他什麽都沒留下,卻無時無刻不在我眼裏。”


    顧子銘停了腳,拉住蘇陌的手,看著她微揚的小臉,有些疼。


    “現在,還想要知道他是誰嗎?”


    蘇陌笑笑,搖搖頭。


    “雖然我到現在都很想知道他是誰,可是更多的,我卻是害怕知道。”蘇陌拉了拉顧子銘,示意他繼續走。


    “因為童年時候他的缺席,讓我和蘇柳吃了很多苦。所以那時候想要找到他,大概隻是因為覺得,如果有他在,我和蘇柳會好過很多。”


    “可是隨著年齡見長,蘇柳對他的諱莫如深,還有兒時每每提及他時,蘇柳那些激烈的反應都在提醒我,或許有他在,並不是什麽好事。作為一個父親,他已經缺席了我最需要他的那些年,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他了。而我的人生裏,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蘇柳無可替代。”


    “記得那一年,我問得狠了,蘇柳說,如果我繼續問下去,連她也沒有了。而如果他和蘇柳之中要我選一個,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蘇柳。”


    顧子銘微微有些詫異,不得不說,雖然有時候蘇陌迷糊,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心細如塵。


    他寧肯相信有奇跡,也不信周煥生和蘇柳還能在一起。


    “那為什麽……”


    蘇陌迴頭看他,明亮的眼睛一如既往:“骨子裏我是很傳統的人,所以我相信落葉歸根。所以大概心心念念想知道他是誰,隻是因為我想知道自己來自哪裏吧。”


    他當然懂她說的“來自哪裏”是什麽意思。


    “即使他是殺人犯,我也不介意。我隻是想知道,我身體裏留著的另一半血液,來自誰。”


    她輕柔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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