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亭樓是死在邊城裏的,他在臨死之前得知羅境已死的消息,可是他也沒辦法讓他的大當家知道這消息了。


    以至於到現在為止,許素卿其實還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殺了的徒弟羅境其實早已不在人世。


    如果他知道的話,他心裏會作何感想?


    羅境是羅耿教導出來的孩子,可他其實沒有學來多少羅耿的陰損。


    有些東西其實是與生俱來的,並非你學就能學到其中精髓。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羅境性格裏有些東西,確實和羅耿一模一樣。


    比如優柔寡斷。


    當初羅耿想反而又不敢反,還期盼著楚國朝廷給他厚厚的封賞,一邊以武力威脅著朝廷,一邊又不停的討好朝廷。


    到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有撈到手裏。


    最後羅耿被氣死,其實和本身性格也有著巨大關係,若不是他這猶如掛斷魄力不足的缺點被武親王死死拿捏,他也不會那麽難受。


    當時楚國朝廷內,但凡領兵之人,對羅耿還都頗為尊敬,因為羅耿確實領兵有方,能力超群。


    可是羅耿的性格,卻被滿朝文武嘲笑,有多少人說過他有心無膽,好不容易有膽了,又有膽無識。


    武親王在離開冀州的時候甚至對羅耿的評價已經掉落低穀,以楊家皇族血脈的身份來看待羅耿,武親王給出了極具羞辱性的評語。


    武親王和皇帝楊競南下的路上,楊競問起武親王,如何看待羅耿這個人。


    武親王沉思片刻後迴答說,一隻看門狗,如果朝著主人呲牙了,隻有三種辦法解決。


    其一是給他一些好處,讓他多吃幾根肉骨頭,下次再見了主人就會搖尾巴,可這樣做的弊端就是,如果有一天主人不給他肉骨頭了,他還會呲牙,甚至可能會真的咬人。


    其二是狠狠敲打一頓,呲牙一次就打一頓,打到他老實為止,這樣選擇是因為家裏還缺這樣一條看門狗,畢竟對付外人還挺好用。


    其三就是一次打死,呲牙一次的狗就不給他活著的機會。


    這番評價,或許才是氣死羅耿的緣由。


    看門狗這三個字,從楚國皇族的人嘴裏說出來,理所當然,可在羅耿聽來,卻如遭雷劈。


    最終是羅耿氣出一場大病,沒熬多久便一命嗚唿,用心比天高這四個字來先讓他,不為過,用命比紙薄四個字做總結,也不為過。


    環境是會改變人的,如果後來羅境沒有跟著李叱他們一起生活一起打天下,可能羅境性格裏,像他父親的那部分,會變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突出。


    可無論如何,人已經不在了,再去多做評價也並無多大意義。


    血浮屠營地,木樓。


    許素卿的臉色一直很陰沉,因為他猜著大概很快就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了。


    其實這也不是多難猜的事......一位劍門的大劍師死在這了,還有一位劍師也死在這了。


    如果這樣兩個人死在這裏黑武人都能不聞不問的話,那黑武人如何會成為天下霸主級別的存在?


    黑武人骨子裏的高傲和霸道,已經存在了千年。


    所以接下來血浮屠何去何從,似乎到了一個拐點,而這個拐點又不是他們自己能選擇的。


    “大當家......”


    肖亭看了許素卿一眼,欲言又止。


    許素卿正在往火盆裏放紙錢,聽到肖亭叫他,側頭看了看:“怎麽了?”


    肖亭終究還是鼓足勇氣說了出來:“不然,咱們還是離開這吧。”


    他拿了一些紙錢過來,一邊往火盆裏放一邊說道:“現在我們真的是把兩邊都得罪了,黑武人不會放過我們,寧軍也不會放過我們,我們......”


    許素卿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反正話都已經說出口,肖亭一咬牙,想著幹脆就直接就把心裏想的全說出來算了。


    “大當家,你也知道黑武人為什麽會在乎咱們,他們是用咱們做誘餌。”


    肖亭道:“這個誘餌,我們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從黑武人找上門的那天開始,就注定了。”


    許素卿又看了他一眼,卻還是沒有阻止,似乎他也確實是想聽聽身邊的老兄弟是怎麽想的。


    “大當家,就算沒有大辛拓諾被殺的事,咱們也一樣是死路一條,根本不可能去的了中原報仇。”


    肖亭道:“大家都聽你的,沒有人質疑過大當家的決定,我本來也不敢......”


    “我不走。”


    肖亭的話說到這,終於還是被許素卿打斷了。


    許素卿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說道:“你下去召集所有人到校場,告訴他們,誰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了。”


    這句話說完後,他瞥了一眼肖亭:“你也可以走。”


    肖亭終於爆發了。


    “大當家!”


    肖亭猛的站了起來,怒視著許素卿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許素卿道:“你剛才不是在勸我說要走的嗎?現在我準你們走,你卻惱火起來,你還問我是什麽意思?”


    他把紙錢全都放進火盆裏,起身:“既然你把自己心思說出來了,那我就成全你,也成全所有人,隻要想走的,我不留。”


    “但你們走之前想想清楚,你們能走到哪兒去?一邊是百萬寧軍,一邊是百萬黑武人,你們能走出去多遠?”


    許素卿道:“我們在漠北立足,這片荒原是我們十幾年的家,可這個家,現在是我們說了算?”


    許素卿掃視眾人:“從得知黑武人要南下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必須有個選擇,要麽選擇投靠寧軍去和黑武人打,但我們名聲太臭,寧軍不會要的......所以我們隻剩下一個選擇了,與黑武人聯手,成了,我們還能迴中原把仇報了。”


    他說到這,語氣變得更加森寒起來:“還是那句話,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了,不想走的,也就不用再勸我。”


    他轉身往靈堂外邊走,手在王歡的棺槨上拍了拍,像是在發泄,又像是在安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深意。


    等許素卿走了之後,聖將軍之一的高無坎看向肖亭,他眼神裏的意思是......你看,他是不是變了?


    肖亭沒有說話,他也看著高無坎,可他的眼神卻已經迴答了高無坎。


    肖亭眼神裏的含義是......是啊,大當家是變了,可是又能怎麽樣呢?


    他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要追隨一生的人啊。


    高無坎讀懂了這個眼神,所以不再說些什麽,他能讀懂,是因為他心中也一樣想法。


    高無坎看向那口棺材,沉默許久後說道:“或許王歡和廖亭樓他們倆走在前邊,還算好的。”


    肖亭聽到這句話心裏都顫了一下,然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一天後,黑武大營。


    親王闊可敵夜瀾坐在大帳裏,正在看著報上來的各軍賬冊。


    兩名劍門弟子急匆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個人悲戚戚的把大辛拓諾和耶伏芝都死了的事稟告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悲戚戚,還是因為害怕,說話的時候嗓音都在發顫。


    “知道了。”


    出乎預料的是,闊可敵夜瀾居然臉色格外平靜,似乎那兩個人的死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連情緒都未曾出現絲毫波動。


    他看向身邊站著的護衛說道:“主死仆在,這是恥辱,送他們兩個上路去陪著大劍師。”


    “是!”


    護衛們應了一聲,隨即邁步向前,那兩個劍門弟子嚇得臉色煞白,可卻連反抗都不敢。


    不久之後,大帳外傳來兩聲慘唿,兩顆血淋淋的人頭被護衛拎著進來給闊可敵夜瀾看了一下。


    “殿下。”


    站在闊可敵夜瀾旁邊的幕府參事德森律俯身問道:“憾三州那些人,是不是馬上剿了?”


    闊可敵夜瀾看向德森律:“為何?”


    德森律道:“大劍師之死,一旦消息傳揚出去的話,軍中必然憤怒,人人都盼著殿下發令出兵剿了那夥馬賊,若不如此的話,怕是會人人都覺得屈辱。”


    他看了看親王的臉色,然後繼續說道:“消息若是傳迴國內的話,門主那邊也會向陛下施壓......”


    闊可敵夜瀾問:“那為何要讓三軍將士知道?為何要讓消息傳迴國內?”


    德森律一怔,然後瞬間就明白了親王殿下的意思。


    闊可敵夜瀾起身,一邊活動著身子一邊說道:“沒有什麽是比南下更重要的事了,和南下奪取中原相比,一個大劍師再加上一個劍師,又算得了什麽。”


    “憾三州的馬賊是誘餌,沒有這個誘餌,寧軍就不會出邊關來和我們打......”


    他看向德森律:“所以如果誰壞了這件大事,誰才真的該死,你明白嗎?”


    德森律立刻俯身:“臣下明白。”


    闊可敵夜瀾走到大帳門口,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若這次可以打下中原,陛下會成為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汗皇,而我的名字,也將永遠記錄在帝國的史冊上。”


    “中原有萬裏河山,一個大劍師,怎麽能和這萬裏河山比?”


    “劍門的人會覺得屈辱,那不讓他們知道,他們也就不覺得屈辱了。”


    “士兵們會覺得憤怒,那不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憤怒又因何而來?”


    德森律壓低聲音道:“可是軍中還有一些劍門弟子在......他們,終究還是會來問殿下,大劍師去了何處。”


    闊可敵夜瀾看向德森律:“我軍中哪裏還有劍門弟子,不都跟著大劍師出去做事了嗎?”


    德森律又是怔了一下,心裏一陣陣緊張起來。


    可他還是很快就俯身迴答道:“是臣下記錯了,軍中確實已經沒有劍門弟子在,他們都隨著大劍師出門辦事去了,至於他們遇到了些什麽,因為全軍覆沒,沒有人能迴來報告,所以殿下不知情。”


    闊可敵夜瀾嗯了一聲:“是啊......怪可惜的。”


    他擺了擺手:“去吧。”


    德森律俯身:“臣下會把事情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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