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史峰暉領兵以來受過的可以排在第二的憋屈,身為臨危受命的三十萬大軍統帥,要想迴家,得交買路錢。


    如果不是還有排在第一的那憋屈,他可能真的受不了這排在第二的。


    排在第一的憋屈,就是他臨危受命成為這三十萬大軍的統帥。


    可是這筆賬不難算出來,交買路錢固然屈辱,可現在他若是去問問手下士兵們,大概每個人也都願意為活命而放下兵器脫去甲胄。


    打?


    怎麽打?


    寧王李叱早就已經算準了,寧軍不願意打,但是天命軍更不願意打。


    這三十萬人的隊伍,聽起來數字很龐大,然而這是一支已經輾轉逃亡近四個月的戰敗之軍。


    所有人都已經厭倦了戰爭,此時身為主帥的史峰暉最無力之處就在於,他沒辦法提振士氣。


    你對士兵們說什麽?


    說,打贏這一仗沒人獎賞多少多少銀子?士兵們此時誰還在乎銀子,他們隻想活著迴家。


    說,打贏這一仗就能迴家了?士兵們會問,不打,隻要把兵器甲械都交了,不是也能迴去嗎?


    沒有士氣的軍隊,裝備再精良,訓練再有素,也一樣打不贏。


    別說麵前是一支規模在十萬人左右的寧軍,就算是李兄虎的那些草寇隊伍攔在這,天命軍也不想打了,不想打就一定打不贏。


    所以權衡再三,史峰暉決定賭這一把,下令全軍交出幾乎所有的裝備,包括馬匹。


    謝秀倒是沒有再難為他,最起碼沒有讓他們留下糧草。


    而這,恰恰也是李叱交代的。


    留下了天命軍的所有馬匹,不管是戰馬和拉車的駑馬都要,那麽天命軍走的時候,隻能靠人力把糧食背上。


    這樣一來,負重而行的三十萬天命軍,又沒有武器裝備,他們路過荊州就不會再鬧出來什麽風浪。


    糧食就是他們的命,他們把命背在自己後背上,就不會再有餘力去幹點別的什麽事。


    謝秀說話算話,在史峰暉交出物資之後,就下令寧軍讓開通道。


    天命軍的人在寧軍的注視下離開,他們每個人都低著頭,不是因為覺得太屈辱,而是隻想盡快離開迴家去。


    謝秀在笑,就毫不掩飾的笑。


    得了進三十萬人的裝備,為什麽不笑?得哈哈大笑才行呢。


    武親王無力進軍荊州,這也是寧王在北行之前就算到了的事,因為武親王的大軍沒有糧草。


    他們隻能迴去固守京州,希望在多方籌措之下,能幫助他的大軍度過這個冬天,再熬過一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所以荊州這邊無需太過擔心,但也不能毫無戒備,因為武親王領兵向來沒有套路可言。


    謝秀在監視著那三十萬天命軍離開之後,就親自率軍在荊州東線布防。


    舵州的對麵就是京州漁門關,如今在漁門關裏倒是有一支幾萬人的楚軍,算是生力軍。


    這支楚軍沒有經過廝殺,所以心高氣傲,武親王都沒有打算趁機攻打荊州,但是領兵的那些楊家的年輕人,倒是有了這麽點心思。


    然而這心思才起來,就得到消息說,謝秀的十萬大軍已經進入舵州。


    所以這心思,也就隻能暫時按下去,短時間內想都不要再想了。


    舵州城內。


    謝懷南看到謝秀到了,問他情況如何,謝秀把事情經過都說了一遍,謝懷南都忍不住笑起來。


    寧王算無遺策,這次天命軍交的買路錢,足夠荊州這邊再擴充一大批軍隊所需。


    謝懷南手下的一個謀士卻有些別的想法,他在謝家也做事多年,和謝懷南熟識,此人名為高錦陳。


    他雖然不是謝姓,但在謝家也算地位特殊,在謝家做管事已經有二十幾年。


    因為謝懷南的關係,在之前謝家一大批人被送往豫州的時候,他得以幸免。


    所以他極想表現一下,來感謝謝懷南對他的照顧。


    “大人。”


    高錦陳眼神一轉:“此時武親王大軍不敢進攻咱們荊州,天命王楊玄機又已經遠逃,此時荊州......”


    他看向謝懷南:“隻要我們陳兵在荊州東線北線,誰都進不來,此時又得近三十萬大軍裝備......”


    他的話說到這,後邊的話沒能說出來的時候,謝懷南已經扭頭看向謝秀:“廢了他!”


    謝秀立刻起身,一腳踹在高錦陳的胸口,直接把人踹飛了出去,連高錦陳坐著的椅子都跟著飛出去很遠。


    謝秀是領兵大將,這一腳的力度有多兇狠可想而知。


    高錦陳是個文人,被踹到在地後那口氣都幾乎沒上來,趴在那哎呦哎呦叫喚著。


    “我當初留下你,是因為知你懂什麽是本分,看來你不懂。”


    謝懷南麵沉似水:“將他和他家人全都綁了,安排隊伍把他們押送到豫州城交給燕先生處置,先摘了他的下巴斷了他的四肢!”


    謝秀立刻迴頭吩咐一聲:“來人,拉出去處置!”


    親兵進門,如狼似虎,把高錦陳拉了出去,沒多久外邊就傳來一陣陣哀嚎聲。


    “我怕的就是這個......”


    謝懷南坐下來,臉色依然氣的發白。


    “我就怕下麵的人會有這種心思,謝家好不容易才保下來,他們卻還想把謝家往陰曹地府裏送。”


    謝懷南長歎一聲。


    謝秀道:“這事我來處理吧,先得殺幾個,不殺的話家裏人就不害怕,剩下的再送去豫州。”


    謝懷南點了點頭:“那就你去處理吧。”


    謝秀點頭:“我先帶著人迴庭陽城,在庭陽把事說清楚,如果有誰還敢再胡言亂語,我就多殺一些。”


    謝懷南道:“你酌情處置就是,這些人......也該死。”


    謝秀道:“他們眼界太低,還以為自己聰明......唉,可惜了高錦陳,家裏的事他倒是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條。”


    謝懷南道:“死不足惜。”


    謝秀道:“那我就先迴庭陽,處理好了之後我再迴來,保重。”


    說完後轉身離開。


    謝懷南再次歎了口氣,心說高錦陳這樣的人是不是瘋了,真以為能靠一個荊州就讓謝家化家為國?


    沉思片刻之後,他取了紙筆,寫了一份請罪的奏章,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冀州。


    這個時候,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荊州對於寧王殿下來說重要,那謝家就重要,如果荊州不重要了,謝家還重要嗎?


    與此同時,左武衛大軍。


    隊伍正在往迴走,做出急行軍追擊的假象,隻是為了穩妥撤兵而已。


    武親王帶兵打仗大半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仗應該怎麽打,哪怕明知道天命軍不敢掉頭迴來主動打一仗,可該做出的妥善安排他還是要做。


    大將張合是武親王身邊已經剩下不多的老人了,在連續多年的爭戰中,那些陪著武親王南朕北征屢立戰功的大將,死的死殘的殘。


    他大哥張屹被殺之後,張合在左武衛中的地位提高了不少,他不管是領兵還是武藝,其實都不輸於他大哥張屹。


    隻是他為人性格相對來說更加低調一些,不願與他大哥去爭什麽。


    武親王將撤軍迴程的指揮交給他,老人也能放鬆一些。


    “王爺。”


    張合登上武親王的馬車,坐下來後說道:“按照王爺的吩咐,已經派人去漁門關了。”


    武親王嗯了一聲:“那些小輩們的心思,太容易猜到,他們自命不凡,個個都想著成為下一個我......甚至,可能個個都覺得他們早晚超過我,可實際上,不過是一群繡花枕頭罷了。”


    張合道:“王爺送去親筆信,嚴厲告誡不許他們擅自出兵,他們應該不敢再有心思。”


    “但願吧。”


    武親王道:“我窮盡心思才穩住京州,別讓他們毀了這來之不易的修養局麵就好。”


    他看向張合:“若沒有黑武人來犯,推測一下京州局勢,該是如何?”


    張合沉思了一會兒,整理了措辭,這種事他不可能是現在才想,身為領兵將軍,早就會去做各種推斷。


    “屬下以為,如果不是黑武人南下侵犯,此時楊玄機必會被王爺困於京州,而謝秀的人馬,會不計代價的死死堵住楊玄機的歸路。”


    武親王點了點頭:“嗯,寧王李叱是不會把楊玄機放迴去的,他會借我的手除掉楊玄機。”


    他問:“還有呢?”


    張合道:“蘇州那邊,同樣道理,如果不是黑人來犯,李兄虎必不是唐匹敵對手,唐匹敵一招深入杭城就把李兄虎的所謂百萬大軍分散,寧軍可各個擊破,屬下猜著,唐匹敵會在杭城外把李兄虎解決掉。”


    武親王又問:“然後呢?”


    張合道:“我們這邊打敗了楊玄機,但我們必然元氣大傷損失慘重,謝秀的荊州軍,夏侯琢的豫州軍,就會瘋了一樣的拖住我們。”


    武親王點了點頭。


    張合繼續說道:“解決掉了李兄虎之後,唐匹敵的寧軍必會用最快速度趕到京州,與夏侯琢和謝秀對我們形成合圍,我們沒有糧草,不用太久,被困半個月必敗無疑。”


    武親王再問:“然後呢?”


    張合張了張嘴,沒敢說。


    武親王歎道:“然後天下就是寧王李叱的了,最遲到三月,大興城糧草耗盡,不得不開門投降,李叱會在三月於大興城稱帝。”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這算是寧王李叱的一道劫,隻差幾個月,他就能在大興城裏宣布我大楚國滅......”


    張合跟著歎了口氣。


    他有句話不敢說,就算是大楚這次運氣好,又能殘喘一陣子,可以後呢?


    以京州一地,如何能抗拒國滅的命運。


    武親王也有一句話不敢說,哪怕是在他忠心耿耿的老部下麵前也不敢說。


    他想說的是,如果這天下終究不是大楚的,那麽最好是寧王李叱的。


    楊玄機稱帝,堅持不了多久,因為民心已變,沒人再對楊家皇族的人有敬畏。


    至於李兄虎......那個草寇若是當了皇帝,比黑武人南下對中原的摧殘還要嚴重的多。


    與此同時,冀州。


    大軍中,高院長和長眉道人緊張兮兮的看著正在卜卦的老張真人。


    見老張真人麵色凝重,長眉道人實在忍不住了:“如何?”


    老張真人鬆了口氣:“北疆之事,有驚無險,中原應該無憂,而這......大概也是最大的一個坎兒了。”


    前邊說有驚無險,後邊說最大的一個坎兒。


    所以不管是長眉道人還是高院長,心還是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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