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上下,愁眉不展。


    雖然才被寧軍將水車摧毀不到三天的時間,可是沒有水的那種難受已經十分明顯,這中難受讓人夜不能寐。


    生活在山城之中,家中存水是常事,也是常識,可是當你看著水缸裏的水一點點減少而不能補充,心裏上的恐懼和擔憂是最痛苦的。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很多人家裏為數不多的存水已經用的差不多,哪怕這些天連喝水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喝。


    謝家更難受。


    謝家人多,且除了廚房之外幾乎沒有存水。


    因為水渠都是謝家修建,為了方便取水,水渠在謝家大宅裏循環經過,何須存水。


    可恰恰是因為這水渠修建的太方便,讓這個大家族的人在此時此刻更為難受。


    “我去談。”


    謝懷遠起身道:“派人給湖那邊的寧軍將領送信,我要去和他談談,就在城下,問他敢不敢來。”


    不久之後,派出去的人就到了寧軍在岸邊的營地,聽到謝懷遠的意思是問敢不敢見一麵,柳戈都笑了。


    柳戈告訴那信使:“你迴去告訴謝懷遠,莫說是在城外見麵,我去他家裏客廳見他也可以,你迴去後還可以替我問一句,我去他家裏客廳坐坐,他敢讓我進去嗎?”


    消息帶迴去,謝懷遠聽了之後就氣的夠嗆。


    可是想想看,確實不敢。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腦子裏甚至想著,既然那寧軍將領要自尋死路,那就來唄。


    到了之後把那人扣下,以此要挾寧軍讓路,就可安排人重修水車。


    可是再轉念一想,若是寧軍不肯妥協呢,那將軍死在他家裏,原本是投降即可的局麵,就變成了要被滅族的下場。


    到了這個地步,謝懷遠也不得不考慮更多。


    因為他有所耳聞,寧軍從不妥協。


    於是,雙方約定在城門外相見,為了安全考慮,謝懷遠不出城門,把吊橋放下來一半,他在吊橋上,柳戈在對麵。


    其實這也是一種不怎麽有用的小心思,站在半升的吊橋上,就顯得居高臨下一些。


    柳戈會在意這個?


    有的人站在高處做出居高臨下的姿態,可不過是個侏儒,有的人站在窪地抬頭看,也是在仰望星空。


    “柳將軍。”


    謝懷遠站在那大聲質問:“你可知道,你毀壞水車,城中百姓已經快要渴死了?我一直聽聞,寧王以百姓為重,以民生為天,可現在看來,似乎傳言有虛。”


    柳戈笑而不答,因為無需迴答,這種屁話,他連聽都懶得聽。


    謝懷遠繼續說道:“謝家在城中的人口,遠不及百姓數量,這庭陽城內,百姓有三萬餘人,將軍難道就不怕渴死了數萬百姓,讓寧王背負永世罵名?”


    柳戈這次迴答了。


    他笑著說道:“寧王仁德,可寧王帳下的將軍們不能有仁慈之心,我們這些帶甲之人,幹的從來都不是什麽仁慈的事,領兵的出征就是為取勝而戰,取勝,以殺戮為主,是刀砍死你們還是渴死你們,又有何區別?”


    “況且,今日之事到底如何,勝者才有資格去說,你滿城渴死,我便一把火燒了庭陽城,明天天下人知道的,大概也是因為你謝家不願投降,也無退路,絕境之下,放火自-焚,不惜讓全城百姓陪葬。”


    謝懷遠聽到這些話,臉色已經有些發白。


    他不知道柳戈的話是威脅還是真的如此打算,就是因為不確定敵人做不做得出來,這種感覺才可怕。


    謝懷遠很清楚,要成大事的人,哪有幾個心慈手軟的。


    謝家堅持不降,若是再過幾日,天公也不作美,連一滴雨水都不落,那麽寧軍入城還難嗎?


    別說到那時候,現在城裏的人,雖然還沒有誰敢明麵上說出來,可心裏想著要不然投降了吧的人,也不在少數。


    “謝先生。”


    柳戈道:“我是軍人,軍人最不擅長的就是談判,如果你想要告訴的,僅僅是剛才你話裏的意思,那麽就這樣吧,你的話,實在威脅不了我。”


    說完後柳戈轉身往迴走。


    謝懷遠一急,朝著柳戈喊了一聲:“將軍若就這樣走了,莫怪我下令亂箭放下。”


    柳戈迴頭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謝家寸草不生?”


    他轉身麵對謝懷遠道:“若你不知道如何威脅人的話,我來教教你,你可聽好,你開城投降,謝家之罪是你一人之罪,寧王仁德便是除你之外餘者不究,而我若死於城門之外,寧王可讓世上再無謝姓之人。”


    說完這句話,柳戈迴頭吩咐道:“給我抬一張床上來,謝先生既然想放箭射死我,那我就給謝先生一個機會。”


    謝懷遠以為這隻是幾句嚇唬他的話,可沒想到,那些愣唿唿的寧軍士兵,居然真的從山坡下邊抬了一張床來。


    柳戈往床上一躺:“把盾牌撤掉,別讓謝先生的兵瞄不準我。”


    親兵們就真的把盾牌都放在一邊,這種場麵,謝懷遠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一下,見一麵還不如不見。


    謝懷遠站在那,何止是尷尬,簡直是被人把臉打的生疼。


    他隻好退迴城內,下令不要理會,想著那柳戈身為將軍,難不成這真的就一直耗在這不走了嗎?


    是的,是真的。


    晚上都沒有走,就在這睡的。


    第二天一早,柳戈起床,就在城外洗漱,還很奢侈的衝了個澡,也不避諱。


    洗了澡換了衣服,又讓人在旁邊燒水泡茶。


    城牆上的人已經渴的嘴唇發幹,他在這城下不遠處品茗看書,瞧著格外悠閑。


    到了下午的時候,柳戈居然讓親兵砍伐樹木,在旁邊做了個秋千。


    這將軍也有少年意,坐在秋千上晃蕩著,看起來更悠閑了。


    第一天如此,到了第二天的時候更過分。


    柳戈讓士兵找來鋤頭,他閑來無事似的,把不遠處的一片荒草地鋤了,還平整了土地。


    然後用鋤頭挖坑,讓人找來了不知道是什麽種子,居然在城外種了一小片地。


    不久之後,寧軍士兵們挑著扁擔上來,在那些快渴死了的守軍士兵麵前,把水一桶一桶的倒進去澆地。


    一天又一天,又是新的一天,算日子,這已經是庭陽城裏斷水的第九天,城中所有存水都已經用盡,老天爺也格外殘忍,在這四月天,一滴雨都不下。


    將軍柳戈還是那樣,早晨起來,洗漱更衣,練功打拳,在秋千上晃蕩,在搖椅上看書,然後給他種下的東西澆水。


    天快黑的時候,城牆上邊忽然爆發出一陣嘈雜,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


    但是柳戈大概能猜到,應該是有人已經熬不住打算開城投降,被其他人按住了。


    但,這種事隻要有個開頭,那就不可能是唯一一次。


    到了第十天的早晨,吊橋放下。


    在看到那吊橋吱呀呀的落下來,柳戈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


    不久之後,謝懷遠帶著謝家上下,列隊出城,在柳戈麵前跪倒在地,手裏捧著謝家名冊,叩首乞降。


    柳戈不知道這三四天來,謝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有沒有爭吵,有沒有內訌,這些他都不在意。


    甚至......庭陽城裏到底有沒有渴死人,柳戈其實也不是很在意。


    他是將軍,以取勝為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連謝家出城投降,柳戈都沒有多少喜悅,因為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出城的人嘴唇上的幹裂,才是戰勝了他們勇氣的東西,而不是金戈鐵馬。


    對於一個將軍來說,最大的喜悅,當為戰場勝。


    所以當他看著以謝懷遠為首,謝家上下那麽多人魚貫而出,然後唿啦啦跪倒在地的時候,柳戈隻是嘴角微微上揚。


    這,不算什麽。


    寧軍大營。


    李叱接過來柳戈派人送來的消息後,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把捷報隨手遞給了謝懷南。


    謝懷南看過之後,臉色卻變化很大。


    他起身後撤幾步,撩袍跪倒在地:“臣,多謝主公寬宏恩德,不治謝家滿門抄斬之罪。”


    李叱道:“起來吧,我是想讓你做荊州節度使的,所以才會對你家裏人手段嚴肅了些,不然的話,你無法立威。”


    謝懷南沒有起身,再次叩首:“臣,謝主公。”


    李叱道:“你家裏人,除了你大哥之外,你自行安排,即便是他我也不會隨意殺了,在豫州有一座山叫棋盤山,棋盤山內有一個豬場,讓你大哥去那邊養豬吧,那邊他應該有不少或許沒見過但一定聽聞過的名人。”


    謝懷南知道這已是主公看在他和謝秀麵子上,對謝家最大的寬宏了。


    不然的話,以謝家為楊丁方提供大量糧草物資這種事,換做別人,可能已經直接在謝家殺人立威了。


    “還有一件事。”


    李叱看向謝懷南:“我們來的時候,那幾十艘大船是和曹獵借的,我說過不白借他的,這件事我交給你去辦,謝家的家產裝船,裝滿那幾十艘船,然後把船隊安排迴豫州還給曹獵。”


    剛才是寬宏,現在是敲打。


    謝懷南自然明白,如果不給謝家任何處置的話,那寧軍中的將軍們如何安撫?


    隻要不死那麽多人,家產裝走幾十船又算什麽。


    於是謝懷南俯身道:“臣遵命,臣現在就趕過去。”


    李叱嗯了一聲:“去吧,派人迴去的時候告訴曹獵,卸完了船之後還要把船給我送迴來,我說了用一年,還不到日子呢。”


    說完之後李叱起身,把謝懷南拉起來:“我安排隊伍護送你迴家去看看,就讓謝秀帶他的親兵營和你一起迴吧。”


    謝懷南心裏翻江倒海一樣,可這種翻江倒海,更多的則是那種強烈的釋然和放鬆。


    謝家總算是保住了,無論如何都值得慶幸,任何沒有被寧王的鐵騎從這個世上抹去的人,都該值得慶幸。


    因為謝懷南知道,未來新的世界,其實容不得那麽多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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