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寧很少坐船,所以覺得新鮮有趣,大部分時候都會站在甲板上看著外邊,那幾個小姑娘在嘰嘰喳喳議論風景的時候,才是真實年紀的體現。


    李叱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盯著地圖看,荊州地圖,地圖在別人眼中隻是一張圖,在他眼中則是山河大川天下萬物。


    這次南下,是寧軍能否打開江南通道的極重要的一戰,成功的話,非但可以跨步江南,還可能讓楊玄機陷入被動。


    餘九齡看起來倒是很清閑,大部分時間都在幸災樂禍,因為他在看到神雕吐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豬也會暈船。


    狗子還好,一路飛行,飛累了就迴到船上休息,然後也看著神雕那個難受的樣子。


    餘九齡蹲在神雕邊上,手裏端著一碗米飯,米飯上蓋了一層熱菜。


    “你吃不吃啊。”


    餘九齡問神雕:“你看,隻有我對你好,你難受成這樣,隻有我問問你還吃不吃得下。”


    神雕側頭看了看餘九齡,發出略顯虛弱的哼哼的聲音。


    根據餘九齡的理解,這哼哼兩聲的意思大概是......扶我起來,我還能吃。


    所以餘九齡就起來了,端著米飯到一邊自己吃去了。


    神雕看著那個家夥,此時心裏想著的大概是......雖然我是學著狗的樣子長大的,但我終究不是狗,而你是真的狗。


    這次南下二十幾天的路程都會在水路上走,一開始會覺得新奇有趣,時間長了之後又會覺得憋悶。


    總是會想著,要不然到陸地上去走走吧。


    人就是這樣複雜且矯情,坐船省力,然後想著下船走走,走路費力,就想著要是能坐船多好。


    等到神雕剛剛勉強適應了這行程的時候,哎你說巧不巧,快到了。


    李叱再次打開地圖看,距離目的地還有大概兩天左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地方已經在寧軍的控製範圍之內。


    “仔細說說楊丁方這個人。”


    李叱看向謝懷南。


    謝懷南道:“楊丁方是朝廷的府兵將軍,最早的時候,就是他帶兵駐守蜀州,是蜀州節度使帳下大將,投靠楊玄機之後,此人被重用。”


    謝懷南腦子裏像是有一本人物圖譜似的,似乎隻要是有一些分量的人,問他,他都能給出迴答。


    此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心思縝密,這也是他能在謝家成為掌帆之人的原因之一。


    記憶力好的人有許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把這優點發揮出來,也不是每個人有優勢還勤奮。


    謝懷南記住那麽多人,是為了在做判斷的時候,不會因為完全不了解對方而產生誤判。


    “楊丁方這個人,領兵風格沉穩,很多人都說過他不管是行事還是為人,都處處在學武親王,且學到了七八分模樣。”


    謝懷南道:“在蜀州的時候,楊丁方的書房裏掛了很多幅字,都是武親王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被他寫下來掛在書房裏,武親王領兵作戰的每一次戰例,他都會仔細揣摩。”


    說到這,謝懷南看向李叱道:“從出蜀州到進京州,楊丁方是楊玄機手下諸多將軍中,唯一一個還不曾有過任何敗績的人。”


    李叱問:“楊玄機那邊的不敗將軍,就他一個?”


    謝懷南道:“是。”


    李叱淡淡道:“咱們這邊就多的是。”


    謝懷南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這不敗的戰績放在別處確實可以吹噓,可是在寧軍這邊著實沒有什麽可吹噓的。


    不敗而已,隨隨便便就能點出來不少。


    謝懷南其實知道,李叱問楊丁方,更想問是謝家的是,隻是需要一個開頭。


    所以謝懷南不等李叱問,主動說道:“我大哥謝懷遠既然鐵了心要站在楊玄機那邊,這次對楊丁方的支持必然不遺餘力,謝家在庭陽經營數百年,不管是糧草物資還是錢,都可以讓楊丁方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最不好的局麵是,謝懷遠會讓楊丁方進入庭陽謝家祖宅,那裏圍著山有一圈城牆,格外堅固,城防武器比起豫州來也不差多少,山坡上有許多堡壘,可居高臨下壓製,易守難攻。”


    謝懷南道:“若是謝懷遠和楊丁方固守待援,不容易打。”


    李叱道:“他們沒有援。”


    謝懷南又一怔。


    雖然他也能推測出來,此時寧王殿下親自到了荊州,就是因為楊玄機那邊可能自顧不暇。


    但這並非定數,萬一楊玄機大軍放棄京州迴援,寧王這邊的兵力,難以和楊玄機的大軍抗衡。


    如果楊玄機真的迴來了,合圍庭陽的寧軍,反而就成了被人兩麵夾擊。


    可是他看的出來,寧王殿下說他們沒有援兵這句話的時候,無比的自信,所以他就忍不住去想,到底這自信因何而來?


    想來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大將軍唐匹敵。


    可是他又想不到,遠在蘇州的大將軍,到底能做些什麽,以至於在京州的楊玄機都不能迴援。


    與此同時,大楚都城,大興城。


    世元宮,東書房。


    皇帝楊競坐在書桌後邊,手裏拿著一份軍報。


    這是剛剛呈遞上來的消息,也是因為這個消息,讓皇帝的心裏震撼不已,難以平複。


    武親王楊跡句已經迴到大興城,今天才進的城,還沒有來得及休息片刻就被皇帝接到了宮裏。


    “王叔。”


    皇帝把軍報遞給武親王:“這個唐匹敵,怎能如此厲害?”


    軍報上說,唐匹敵攻入蘇州之後,攻城略地的速度,幾乎和行軍的速度相當。


    也就是說,人家是一路走一路占領,就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


    當然,沒有遇到多大的抵抗這句話,可以從兩方麵理解,一是真的沒有遇到多大抵抗,二是多大抵抗在唐匹敵麵前都不算是什麽抵抗。


    如果是前者,可以把唐匹敵攻入蘇州的戰局勝利歸結於運氣,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這個唐匹敵有多可怕已經顯而易見。


    武親王看過之後,把戰報放在桌子上,微微頷首說道:“迴陛下,臣以為,唐匹敵的領兵之才,近些年來,臣所見到的年輕人中,當為第一。”


    皇帝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如此人才,若是能得朝廷所用,那該多好。”


    武親王道:“他若真能為朝廷所用,臣覺得,會是第二個徐驅虜。”


    這句話讓皇帝心裏微微一震。


    大楚的第二個徐驅虜,這話應該怎麽理解呢?


    如果當初沒有大將軍徐驅虜那般無敵,大楚可能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完了,西域入侵,草原反叛,黑武南下,內亂不斷,朝廷又已崩壞,若非徐驅虜橫空出世,大楚岌岌可危。


    武親王這句話的意思可能是,如果唐匹敵這樣的年輕人能為朝廷所用的話,或許能像是當年的徐驅虜一樣,為大楚續命百年。當然,武親王這句話裏的意思也可能是......如此驚才絕豔的年輕人,為朝廷做事的話,大概下場也是徐驅虜那樣,一杯毒酒賜死了事。


    想到這裏,皇帝就又歎了口氣。


    武親王沒有再說什麽,並無解釋,哪怕看到皇帝此時的反應,他也不想解釋。


    因為他話裏的意思,就是皇帝以為的那個意思。


    有句話武親王其實還克製住了,如果沒克製住的話,此時皇帝應該更難堪才對。


    武親王想說的是,如果臣不是姓楊,如果臣不是陛下的王叔,可能臣早在多年前,也被一杯毒酒賜死了。


    這不是玩笑,是事實。


    如果武親王不是姓楊,如果他手裏沒有打皇鞭,如果老皇帝不是對他真的有些怕,那老皇帝一定會讓劉崇信給他端來一杯毒酒。


    “現在......”


    皇帝隻好把話題避開。


    他問武親王道:“大賊李兄虎已經不得不退兵會蘇州,此時局麵,是否對咱們有利?”


    他說話的時候,刻意把咱們兩個字加重了些。


    武親王俯身道:“迴陛下,表麵上看起來是對朝廷有利,但實則是對寧王李叱有利。”


    皇帝微微一怔,又是這個李叱。


    武親王道:“唐匹敵拿下大半個蘇州,迫使李兄虎迴援,李兄虎兵多,唐匹敵想直接吞了李兄虎不容易,但李兄虎想要打贏他也極難,所以在蘇州,會是僵持之局。”


    “如此一來,京州之內,臣就有和楊玄機一戰之力,楊玄機不得不全力應付,就無暇顧及其他,李叱就會趁機拿下荊州,進而威脅梁州,將蜀州徹底割斷。”


    武親王看向皇帝:“打到最後,蘇州那邊,唐匹敵拖住了李兄虎,京州這邊,臣和楊玄機打的各自消耗,李叱卻可趁勢奪取更多地方。”


    聽到這,皇帝心裏的怒意已經冒了出來。


    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有在李叱剛剛冒頭的時候,就讓武親王帶兵去把李叱按下去。


    此時再想按,已經按不住了。


    “王叔,可有對策?”


    皇帝問。


    武親王搖頭:“沒有。”


    李叱這般布局,用的不是什麽陰謀詭計,而是明謀,都在麵上擺著呢,隻是人家看的更長遠,布局更穩妥。


    等到你覺得可以走這一步的時候,才看到李叱已經走了好幾步。


    這個局麵已經形成,就無法破局,隻能是這樣發展下去。


    “那......”


    皇帝看向武親王,眼神裏有些壓製不住的期望:“若王叔與那唐匹敵交手的話,可有必勝把握?”


    武親王沉默良久,迴答:“五五之數。”


    這四個字,像是壓壞了皇帝心境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皇帝一時之間,連話都說不出。


    五五之數。


    那隻是對一個唐匹敵,但李叱不止有一個唐匹敵,傳聞李叱帳下的將軍們,皆有不敗之名。


    所以,李叱才不可能答應什麽割地而治,如果此時占優勢的是皇帝,皇帝也不可能答應。


    “陛下。”


    武親王起身:“臣要去前線了。”


    “王叔才剛迴來......”


    “不然呢?”


    武親王輕輕歎了口氣,俯身:“陛下保重,臣告退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讓江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白並收藏不讓江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