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桑學宮的人麵麵相覷,七百年來,帶兵圍了學宮的,這女人的第一個。


    想把學宮遷移走的,這女人也是第一個,她這是要惹起整個青州眾怒的人。


    青州百姓對於學宮的感情,大概就和周夫子的那些傳人對周夫子的感情差不多。


    夫子傳人以夫子為傲,青州百姓以上桑學宮為傲,當初殺人如麻的大賊甘道德都不敢對學宮下手,所以學宮中人以為,寧王欲奪天下,就更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


    但是吧,他們覺得寧王不敢這樣做,又不是有十分把握,因為領兵的不是寧王,是個女人。


    在學宮裏這些人眼中,女人是真的不講道理。


    學宮七百年曆史,規矩完整,等級森嚴,學宮中人以司教先生為尊,其次為掌禮和恆規兩位先生,按照百姓們的理解,司教先生就是學宮的院長大人,掌禮和恆規兩位先生就是學宮的副院長。


    此時此刻,臉色鐵青的司教先生司馬去錯邁步走下高高的台階,在他身後,一群身穿雪白色長衫的學宮弟子們跟著下來。


    有司教先生給他們壯膽,他們看起來比剛才要底氣足了些。


    司馬去錯下了台階,看著麵前這依然坐在椅子上傲慢無禮的女人,眼神裏不免有幾分不喜。


    “寧王遣軍馬來,是要毀了這七百年的上桑學宮嗎?”


    司馬去錯直視著沈珊瑚的眼睛問。


    沈珊瑚笑道:“這位老先生是要給寧王扣帽子了嗎?還是省省吧,寧王不在此地在豫州,你扣的帽子最多是落在我頭上,我又不怕。”


    司馬去錯滿肚子的之乎者也大道理,被沈珊瑚這一句話就憋了迴去。


    沈珊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後抱拳,微微俯身道:“我不是代表寧王來,而是我自己想邀功請賞,就是想拍寧王馬屁,所以想請學宮的諸位先生們,遠行豫州。”


    司馬去錯道:“就算我們答應你,青州百姓也不會答應你,動學宮,你在青州寸步難行。”


    沈珊瑚笑著說道:“要不然打個賭?”


    司馬去錯問:“打什麽賭?”


    沈珊瑚道:“我已安排好了車馬,學宮中的一切都可帶去豫州,諸位隨我西去,青州百姓必會夾道歡送。”


    “不可能!”


    司馬去錯道:“你是不是失心瘋了?”


    沈珊瑚道:“先生隻說敢不敢賭就是了,若這西行一路青州百姓沒有夾道歡送,沒有對諸位先生膜拜行禮,算我輸,非但不會再難為諸位先生遠去豫州,我還會在學宮外邊跪下來謝罪,跪七天。”


    司馬去錯剛要說話,身後有人勸道:“司教大人,切莫信了這妖女的胡言亂語,她隻是想逼我們離開學宮。”


    司馬去錯看向沈珊瑚說道:“請問將軍,若我等不肯去呢?難道你還要把我們綁了去?”


    沈珊瑚點頭:“是的啊。”


    司馬去錯一怒。


    沈珊瑚伸手,身邊親兵遞過來一張紙,沈珊瑚把紙抖了一下展開後說道:“這裏,是我已經查實的消息,近一年來,學宮外派弟子總計一百六十餘人,分赴各地,絕大部分人去了天命王楊玄機那邊,小部分人去了朝廷和李兄虎那邊,可是一年以來,從無一人去寧王那邊效力。”


    她把紙遞給司馬去錯:“你過過目,看看是否還有疏漏?”


    司馬去錯怒道:“天下哪有這般道理,還不許人去尋自己前程的,難道非要人都去寧王那邊才算對?”


    沈珊瑚:“是的啊。”


    她迴到椅子那邊坐下來,語氣平緩的說道:“我身為寧王帳下將軍,自然要為寧王考慮,你們分派人手去寧王的對手那邊效力,卻不派一人往寧王那邊,這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們已經明確表態了?”


    司馬去錯心裏居然慌了一下,因為他從這個女人的平緩語氣中聽出了冷森森的殺意。


    沈珊瑚道:“和你說的話已經很多了,我身為寧王麾下戰將,職責便是為寧王鏟除敵人,而鏟除敵人,未必就要在戰場上。”


    她側頭看了看親兵懷裏抱著的刀:“先生最好選擇體麵些。”


    兩天之後,上桑學宮千餘弟子全都上了馬車,還有學宮中無數的名貴典籍書冊也被裝車,大概數百輛車朝著西邊遠行。


    司馬去錯坐在馬車裏,想著的是且看一會兒被百姓們堵住,這女將軍如何收場。


    青州百姓,是萬萬不能讓學宮搬走的。


    可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沿途所過之處,居然真的全都是百姓們在夾道歡送。


    不知道多少人朝著他們叩拜,大聲喊著感激的話,喊的他們莫名其妙。


    就這樣走了一整天之後,司馬去錯忽然間醒悟過來,那女將軍是用了什麽辦法讓百姓們居然會有如此反應。


    早在沈珊瑚去學宮之前,就已經讓人在各地貼上告示,說上桑學宮的諸位先生,決定遠行去覲見寧王,請求寧王為青州百姓減免賦稅,請求寧王善待青州百姓。


    告示上還說,若寧王願意為青州百姓免去三年稅賦,不征收糧食,學宮中人願意留在寧王身邊三年,三年期滿後再迴歸稷山。


    這一下,百姓們真的是感動的不得了,他們自發的組織起來,在學宮西行的路上夾道歡送。


    隊伍前邊,沈珊瑚坐在戰馬上,順手從路邊垂柳上折斷一根,塞進嘴裏叼著,那微苦的味道,她反而有些喜歡。


    “小姑奶奶。”


    一個親兵壓低聲音問道:“這事可不是寧王讓咱們幹的,若是迴去之後,寧王生氣怎麽辦?”


    沈珊瑚笑了笑:“寧王必然會生氣。”


    親兵更加不解:“那小姑奶奶為何非要把這些學究都送去豫州?還會惹的寧王不高興,豈不是兩邊都不得好。”


    沈珊瑚道:“我一個人,打下來兗州和青州兩地,羅境將軍大度,把青州之功盡數讓給了我,如此功勞,如何封賞?寧王帳下的將軍們,都比我追隨時間久,若我封賞在他們之上,他們不說什麽,心裏也會略有不爽。”


    她笑了笑:“所以......犯點錯沒什麽不好的。”


    親兵聽的迷迷糊糊,隻覺得自己笨。


    沈珊瑚看了她一眼,在她腦殼上敲了一下:“如今這時候,功勞太大,封賞太高,不好不好,人家大度,我也不能小氣。”


    女兵還是沒有特別明白小姑奶奶這些話裏的意思,她總覺得功勞就是功勞,何必如此麻煩?


    就在她迴軍的半路上,前方斥候迴來報知消息,說是打聽到有寧王大軍兩天之前,剛剛從南邊大概幾十裏的路上過去,打的是大將軍唐匹敵的旗號。


    沈珊瑚一聽這消息,眼睛頓時就亮了。


    她吩咐一聲讓隊伍先行,她帶著親兵營朝著唐匹敵大軍去的方向追趕。


    她們人少又是輕騎,隻追了一天就追上了唐匹敵東征大軍的隊伍後軍。


    待再追到中軍位置,已經是下午時候。


    唐匹敵聽聞說沈珊瑚到了,忽然覺得有心裏有那麽一丟丟發慌,至於為什麽發慌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這感覺就是莫名其妙。


    他親自迎接出去,見到沈珊瑚的時候,眼神裏卻也是莫名其妙的多了些關切。


    沈珊瑚見唐匹敵出現在眼前,在心裏喊了三聲姑奶奶你特娘的要冷靜,這才沒有表現的太過激烈。


    從馬背上跳下來,溜溜達達走到唐匹敵麵前,側頭啐掉嘴裏叼著的毛毛草。


    這樣子,若是換作男人的話,怎麽看就怎麽像是個街溜子。


    但是她表現出來,卻就是一種玩世不恭還帶著三分灑脫的英氣。


    她朝著唐匹敵挑了挑眉角:“才來啊。”


    唐匹敵笑道:“是你才來。”


    沈珊瑚聳了聳肩膀,走到了唐匹敵麵前,兩個人距離大概也就是半步遠。


    唐匹敵道:“沈將軍辛苦了,你......”


    沈珊瑚忽然抬頭看著他說道:“不要說那些客氣的話了,我來呢,隻是因為我想你,你懂的是吧,我不是為了聽你客氣幾句過來的,我也不是過來和你客氣幾句的,我離開豫州到現在已有近兩年時間,想就是想,沒別的,過來看你一眼,心裏很快活。”


    說完後抱了抱拳:“行了,你知道就得了,我還要趕迴豫州複命。”


    唐匹敵張了張嘴,隻猶豫片刻的那功夫,沈珊瑚就真的轉身上馬了。


    “不......不急於這一時。”


    唐匹敵居然,竟然,說話結巴了一下。


    他讓自己看起來笑的自然:“既然到了,還是吃過飯再迴吧。”


    沈珊瑚坐在馬背上壓了壓身子低聲問:“敢喝酒嗎?若敢,我就留下吃過飯再走,若不敢,那還是算了吧。”


    唐匹敵道:“軍中有規矩,行軍不可飲酒。”


    沈珊瑚道:“哈哈哈哈......那多沒意思,我想趁著酒勁睡你都沒機會了,以後再說吧。”


    說完撥馬。


    唐匹敵的臉,居然紅了。


    那姑娘說出如此灑脫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的話,臉都沒有紅,頂天立地的唐匹敵卻臉上微微發燙。


    沈珊瑚擺了擺手:“你們都躲遠點,我和大將軍說幾句話。”


    唐匹敵的人和沈珊瑚的人,哪有那般不識相的,剛才就沒離著多近,此時聽到沈珊瑚的話,立刻就躲開到了更遠的地方。


    沈珊瑚沒有從馬背上下來,而是催馬到了唐匹敵身前,她看著唐匹敵認真的說道:“別人建功立業是為封侯拜將,本姑娘建功立業隻是為了和你睡一起,要睡就睡一輩子的那種。”


    說這些話,她絲毫也不覺得應該臉紅羞恥,更不會覺得尷尬。


    她看著唐匹敵說道:“我不急著聽你迴複,等你打完這一仗迴去之後再說。”


    唐匹敵張了張嘴,喉結也上下動了動。


    然後迴身喊親兵:“取紙筆來。”


    親兵連忙取了紙筆過來,唐匹敵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後折好:“幫我轉交給主公。”


    沈珊瑚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失望,把信接過來塞進甲胄裏:“知道了,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唐匹敵道:“你可看完之後再轉交主公。”


    說完後抱拳:“一路平安。”


    沈珊瑚應了一聲,撥馬離開,跑了這近兩天的時間追上唐匹敵,卻隻說了幾句話便離開。


    連那些女兵都替她們小姑奶奶覺得有些可惜,但她們也不敢多嘴說些什麽。


    離開之後縱馬半日左右,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沈珊瑚猶豫著要不要看看那信裏寫了些什麽。


    可是又覺得看人家書信是很無禮的事,心中難以決斷。


    又想到唐匹敵說你可以先看,終究還是越發忍不住,於是取出來打開。


    信上隻有六個字:幫我準備聘禮。


    一瞬間,沈珊瑚的手竟是微微發抖。


    片刻後,她仰天大笑起來。


    掐著腰笑。


    打下兗州與打下青州,在她心裏,比這六個字差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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