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元術出了李尚的府門之後,就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他知道勸不動,他隻是想試試。


    從一開始他想的辦法就是把人抓走,而不是勸走。


    有些人的誌氣不可能動搖,李尚要做權臣也要做忠臣,他不會被任何人影響,哪怕現在勸他的不是歸元術而是尉遲光明,他也會是一樣的態度。


    走了一段之後,歸元術隨即上了路口等著他的馬車。


    馬車裏,黃維安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笑著問道:“說不通?”


    歸元術嗯了一聲。


    黃維安笑著搖了搖頭:“他那般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讓你來,你偏要來。”


    歸元術道:“大哥想讓我試試。”


    黃維安沉默片刻後說道:“明日一早我會安排你離開,我現在可是有點小權的,哈哈哈......你盡早迴去吧。”


    歸元術不答。


    黃維安道:“我知道你這次來,應該不隻是想勸說我們一起投靠寧王,應該還有別的目標。”


    他看了歸元術一眼:“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大概是想試試能買通誰,促使朝廷的軍隊和李兄虎楊玄機的人馬混戰,寧王從而得利。”


    歸元術依然不答。


    黃維安苦笑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就迴去吧,這朝廷......哪裏還用你去收買誰,哪裏還用你來從背後捅刀。”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低下頭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現在那滿朝文武,看似換了一多半的人,風氣已經有所不同,可實際上並無區別,每個人都在做著兩手準備,一邊想為大楚盡忠一邊想著如何在新主子進城之後不會被排擠除掉。”


    他低著頭,是不想讓歸元術看到他臉上的悲傷。


    “每個人都在給大楚捅刀,朝廷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你相信我,你什麽都不做,也有不少人願意給楊玄機通風報信,願意為楊玄機最終取勝而去促使朝廷的軍隊盡快入局決戰。”


    他又一次歎息。


    “這個朝廷,這個大楚,這個天下......”


    黃維安抬起頭:“你知道最終會是什麽結局,我也知道,大哥知道,其實李尚也知道,每個人都知道。”


    歸元術問:“你和我一起走吧,大哥也在等你。”


    “你和大哥在那邊有個照應。”


    黃維安還是笑,他是四個人中最愛笑的那個,好像一直都沒心沒肺。


    他笑著說:“我若和你走了,誰陪他?”


    他知道歸元術能明白......我們是兄弟,總不能讓他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這。


    黃維安抬起手在歸元術的肩膀上拍了拍:“兄弟,我們還是一樣的目標,一樣的理想,隻是走了不一樣的路。”


    歸元術看向馬車外邊,好像看到了李尚的府門口站著一個人,夜深,看不清,但他知道那是誰。


    李尚站在那好一會兒,在馬車消失不見後,他抬起手揮了揮。


    “願你們安好,每個人都要好好的。”


    迴到客棧之後,歸元術腦海裏來來迴迴的都是黃維安剛才說的那些話。


    哪裏還需要你來大興城捅刀子,這裏的人,每一個都在等著機會給大楚捅一刀。


    哪裏還需要你來提醒我們大楚撐不住多久,這裏的人,每一個都知道什麽是苟延殘喘。


    黃維安說......可是這個世上那麽多人,總是得有人去做別人不想做的事,來證明人活著的不同的意義。


    黃維安還說,當年你被武親王舉薦為為官,而陛下隻讓你做大理寺卿的時候,其實我們都替你擔憂,我們看起來對你有些冷淡,是因為我們故意的。


    他說,大哥說,我們不能阻止元術的前程,哪怕那大理寺卿隻是陛下給他的一點施舍。


    他說,李尚當時攔著我,不讓我勸你太多,李尚說......元術比我們三個人都純粹,他心裏最幹淨,他覺得那是希望,就讓他堅持下去。聽著這些話,歸元術不知道如何迴答。


    當時李尚還說......朝廷裏有不少人在等著把元術按下去。


    雖然大理寺卿在那時候隻是個閑散職位,根本沒有實權,甚至沒有存在的意義。


    但是當時掌權的那些人,絕對不允許有人混進他們的隊伍。


    如果當時兄弟幾個答應了歸元術,一起去大理寺做官,那麽這件事就會被那些人利用。


    會說歸元術濫用職權結黨營私,那些人隨便扣上一頂帽子,以當時歸元術的地位和實力,根本就扛不住。


    他還說,你們覺得陛下會為了歸元術而與滿朝文武為敵嗎?陛下不會,不管是為了歸元術還是為了你為了我,陛下都不會。


    李尚還說,讓元術心裏一直幹淨,一直純粹,也不會被人扣上罪名的唯一辦法,就是我們三個讓他寒心。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歸元術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他問黃維安,那為什麽後來你們三個都入朝為官了?


    黃維安說,第一,還是因為當初我們立下的誓言,第二......陛下殺了許多人,動了許多人,我們覺得陛下是真的想做出改變了。


    他看向歸元術:“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大哥想搞清楚,你到底是怎麽死的,手裏有權才能為你報仇......我們隻是都沒有想到,會是陛下。”


    歸元術迴想起來,在那個縣城和大哥尉遲光明偶然相遇,尉遲光明打了他兩個耳光,還說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句話,那隻是氣話。


    大哥是在怨他,沒死,為什麽不派人迴來送個信?


    這件事,其中的過程看起來那麽複雜,其實也簡單,大哥他們隻是在怨他為什麽不告訴一聲,還活著。


    而這,又不怪歸元術。


    歸元術在青州決定跟李叱迴冀州之後,李叱答應他,把他的親朋好友都接到冀州來。


    當時歸元術給李叱一份名單,名單上最前邊三個人的名字,就是尉遲光明,李尚,黃維安。


    然後當李叱派去的人到了大興城之後,他們三個已經被皇帝啟用了,皇帝也已經利用歸元術的死做了一個好大的局。


    而這三個人,在為皇帝鏟除異己的時候,出力極大。


    他們三個是想盡快穩住地位,盡快獲取實權,可是這就給人一種誤導。


    當時負責去大興城接人的廷尉軍千辦是方洗刀,他做出了一個決定......為了把更多的人帶走,不能聯絡那三個人。


    三個人已經位居高層,方洗刀無法確定如果派人和他們三個聯絡的話,那三人會不會告密。


    如果這三個人告密的話,別說歸元術的家人和親眷,連廷尉軍的人都走不了。


    歸元術坐在客棧窗口,沉默的像是一尊石像。


    與此同時,李尚的府裏。


    黃維安把歸元術送迴客棧之後,沒有迴家,而是返迴了李尚家裏。


    此時在書房中,兩個人相對而坐,兩個人手裏都捧著一杯熱茶,兩個人都低著頭,熱氣都升到了兩人臉上。


    “你......”


    良久之後,李尚抬起頭:“你其實應該跟元術一起走的。”


    黃維安也看了看他,然後笑:“我是應該走,畢竟活著多好......”


    李尚又低下頭,黃維安也低下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尚起身:“我餓了,煮碗麵吃。”


    黃維安看向他,李尚笑了笑:“不要蔥花,不要雞蛋,不要香油。”


    黃維安也笑起來。


    大概兩刻之後,兩個人還是麵對麵坐著,大口大口的吃麵,吃的額頭冒汗,吃的酣暢淋漓。


    吃飽之後,兩個人又是一樣的姿勢往後仰了仰,一樣的抬起手拍了拍肚皮。


    “如果......”


    李尚頭枕著椅子的靠背,看著屋頂說道:“如果大哥和元術在寧王那邊,最終成功了的話,那麽我們的理想也一樣是成功了。”


    黃維安嗯了一聲:“那是當然,當初我們兄弟五個發過誓的,我們的理想必須有人堅持下去......”


    他看向李尚:“可是在堅持的那個人是你,不是我,不是大哥,也不是元術。”


    李尚深唿吸。


    他說:“所以你該走的,我隻是做不出那一步選擇,我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楚,我......”


    黃維安:“你父親教的嘛,說過一萬遍了。”


    李尚笑。


    黃維安道:“我一直都沒有你那麽堅持,或許是......我們堅持的東西不一樣。”


    他隻想堅持兄弟感情還在,堅持兄弟何在他何在。


    他真的也很想很想去和大哥去和元術團圓,他也很清楚陛下不是真心信任他們。


    可是他怕李尚孤單。


    大哥和元術那邊,兩個人互相扶持互相保護,挺好的。


    李尚這邊......總不能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走。


    李尚說:“其實我知道,元術一定會先去找你,而你一定會對他說,你勸不動那個強種。”


    黃維安笑:“瞎說,我對元術說的是,你勸不動那頭倔驢。”


    李尚笑著眼淚都流出來了,那應該是笑出來的眼淚吧。


    “可你知道麽,他這次其實不是先找的你。”


    李尚忽然坐直了身子看向黃維安。


    黃維安有些疑惑,他也想坐直了身子,然後才察覺到竟然有些頭昏。


    忽然之間,他想明白了,所以他拚盡全力的想掙紮起來,可是手腳好像越來越沒力氣。


    “元術勸我說,咱們兄弟一起走吧,一起去寧王那邊,一起完成我們的抱負,可是我不一樣。”


    李尚起身,走到黃維安麵前蹲下來,看著黃維安的眼睛:“我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楚......我父親教的嘛,他說孩子,父親一輩子都是忠臣,一輩子沒有做過對不起大楚的事,你也需記住,要一輩子做楚臣。”


    李尚伸出雙手抱住了黃維安:“兄弟......對不住了,我知道你是怕我孤單,可是我必須孤單。”


    他抱的很用力。


    然後他後撤兩步,迴頭看向屏風後邊:“孫先生,可以把他帶走了。”


    老孫從屏風後邊出來,看了一眼已經昏沉過去的黃維安,忍不住歎了口氣。


    李尚在那碗麵裏下了迷藥,他知道黃維安一定會留下來陪他一起死,因為他們是兄弟。


    可就因為他知道,就因為是兄弟,所以在歸元術來找他的時候,他說......我就一個要求,帶維安走。


    他們給黃維安做了一場戲。


    半個時辰之後。


    客棧,老孫把肩膀上扛著的黃維安放下,看向歸元術:“帶迴來了。”


    然後他看到了歸元術哭紅了的眼睛。


    老孫坐下來,看著歸元術說道:“你們這四個家夥,真的是......一個個都想讓別人活下來,四個人都活著不好嗎?四個人多好,四個人才能打麻將啊。”


    他拍了拍手,紫衣女子拎著個口袋也進來了,隨手把口袋扔在地上。


    她肩膀上還扛著一個麻袋,看起來小一些。


    老孫笑:“所以我為了你們能打個麻將,把他也抓迴來了......你們兄弟幾個,磨磨唧唧,猶猶豫豫,我說話粗啊,真的,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早jb把人給你抓迴來了,至於的......”


    紫衣女子:“咳咳!”


    老孫:“對不起對不起......我又說髒話。”


    紫衣女子道:“第一,你說髒話不對,第二,是五個,他妹妹我也抓迴來了。”


    老孫:“五個......五個,四個人打麻將,還有一個可以掛紅中啊,輪流的嘛,我父親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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