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


    楊玄機最終還是隻能帶著滿腔的憤慨和不甘準備離開,他將目標改為京州。


    到了這個層次的人,對於天下格局的判斷往往都不會差到哪裏去。


    他深知此時此刻誰第一個進入京州誰反而被動的道理,而且他還是大楚皇族出身,這個被動就比別人更重。


    如果皇帝楊競已經死了,那這被動自然也就消失不見,皇帝一時不死他一時就是叛賊。


    他那個好侄兒楊競若是一命嗚唿,他就是入主大興城的最佳人選,會有無數人在大興城對他夾道歡迎。


    “荀先生。”


    楊玄機看向荀有疚:“與寧軍交戰的事......”


    他剛開口,荀有疚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切都是臣下的過錯,臣下思謀有誤,調度無方,臨陣之際又不能及時判斷......”


    楊玄機不等他說完,伸手把荀有疚扶了起來:“荀先生,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責備你?”


    楊玄機俯身,把荀有疚衣服上的土拍打了掉:“這一戰的失利,先生有責任,我也有責任,我的責任要遠大於先生,我又有何臉麵責備先生?”


    荀有疚聽到這些話,心裏反而緊張起來,因為這不對勁。


    楊玄機看著荀有疚的眼睛,竟然問了一句把荀有疚嚇得瞬間汗流浹背的話。


    “荀先生是不是以為,我要除掉你?”


    荀有疚臉色大變,掩飾都掩飾不住。


    楊玄機道:“我知道有人在說,諸葛先生的死與你有關,我也知道有人還說,你原本是曹家的人,投奔我來,可能是曹家的計謀,更有人說,先生不會真的對我忠心不二,隻要有風吹草動,先生就會棄我而去。”


    他看著荀有疚的眼睛:“先生知道嗎,這些話,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們是當麵對我說的。”


    荀有疚又要拜倒,被楊玄機一把拉住。


    “如果我信了這些,我就是一個昏聵之主,如果先生信了這些,先生就是一個不智之人。”


    楊玄機道:“先生隻需記住,我要得天下,便不會負人心。”


    荀有疚已經有些激動起來,雖然他知道這可能是楊玄機的安撫之策,可還是忍不住有幾分感動。


    “先生,不要去胡思亂想那麽多,還是多想想正經事。”


    楊玄機坐下來後繼續說道:“先生以前就說過,誰先進京州,誰便是眾矢之的,可現在我們不得不進京州,先生以為該如何應對?”


    荀有疚立刻說道:“快,唯有一個快字。”


    他聲音提高:“在武親王楊跡句迴師之前,大賊李兄虎北上之前,主公大軍迅速進入大興城,以皇族身為繼承帝位,便是大道正統,縱然是武親王迴來又能如何?”


    楊玄機:“可是......”


    荀有疚馬上俯身道:“臣知道這麽做之前更該做什麽,臣願親自去辦這件事。”


    楊玄機滿意的點了點頭:“先生若肯親自出馬,我也踏實些,隻是先生需明白,畢竟......那是我侄兒。”


    荀有疚道:“主公放心,臣會辦的幹淨。”


    楊玄機問:“你可有何良策?”


    荀有疚道:“山河印在大興城裏頗有些勢力,臣親往大興城,便可利用這些勢力籌謀,況且,大興城中諸多世家大戶,皆在盼望主公進城,所以也必會協助配合。”


    他看向楊玄機:“但臣還有一個請求。”


    楊玄機道:“先生隻管提。”


    荀有疚俯身:“臣要從主公門客之中挑選人才,還需一大筆銀子去請個人。”


    楊玄機問:“誰?”


    荀有疚道:“山河印之下有專門負責暗道勢力的雲霧圖,雲霧圖中登記在冊的一等高手不下五十人,其中最強者有四,一位刀皇,但已經銷聲匿跡,不知藏於何處,被譽為雲霧圖西方白虎。”


    他看了楊玄機一眼後繼續說道:“一位龜隱,也已經有多年不出江湖,但臣知道他隱居之地,此人又被稱為雲霧圖北方玄武,他是冀州人,但人就在大興城。”


    “一為霓凰,如今就隱居在京州之地,大概在鳳來山一帶,臣有七分把握可以找到此人,她又被稱為南方朱雀,還有一人,名為蘇入夜,與刀皇聶攝一樣,不知蹤跡,但霓凰一定知道他在何處,蘇入夜在雲霧圖中被稱為東方青龍,若青樓朱雀聯手......此事必成,若請不動蘇入夜,能得龜隱和霓凰兩人出手,也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楊玄機問:“錢可買動?”


    荀有疚道:“可以一試。”


    楊玄機點了點頭:“隻要錢能買動的,先生就無需擔心什麽,我不給先生設限。”


    荀有疚再次俯身一拜:“臣現在就去準備,明日即可出發,對了......主公,有一事需交代留守之人,寧王李叱詭計多端,主公南下之後,李叱極可能派人到我後方,需多注意糧草之事,切不可掉以輕心。”


    楊玄機嗯了一聲:“我自會交代。”


    第二天一早,荀有疚就帶上數百人的的隊伍離開,這支隊伍,有小半是他的人,大半是楊玄機門客。


    他們一路往京州出發,第一個目標是鳳來山。


    京州,玉壺縣。


    泛德鏢局的隊伍在縣城外停下來,守城的士兵懶懶散散,態度卻倨傲跋扈。


    見鏢局隊伍不小,所以這些人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越大的商隊,他們能得到的好處就多一些,你和尋常百姓要一兩銀子就是要他們的命,能要來幾十個銅錢便不錯了,可規模大的商隊就怕麻煩,也怕被刁難,所以往往給的好處都不少。


    為首的人起身,指了指鏢局隊伍:“仔細查查。”


    七八個人上前,一個尖耳猴腮的家夥走到近處,陰陽怪氣的問道:“誰是能主事的?出來說話。”


    鄭順順連忙小跑著上前:“大人,有什麽事?”


    那人瞥了瞥鄭順順:“把你的車馬先都拉到一邊空地上,所有貨物都卸下來,我們要逐個檢查。”


    鄭順順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從袖口裏翻出來一個錢袋子放在那人手裏,壓低聲音道:“還請多通融。”


    那人掂量了一下錢袋子的分量,猜測十兩八兩銀子還是有的。


    於是他去找頭兒,為首的那個也掂量了一下,覺得對方既然主動送上來的就這麽多,所以再多要一些也不會有問題。


    於是這個領頭的踱步到鄭順順麵前:“不是不給你們通融,實則是因為匪患橫行,我怎麽知道你們會不會是叛軍的人,還是查查的好。”


    鄭順順笑起來,把那領頭的拉到一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大人猜的真準,我們確實身份有些特殊,但我想,大人應該會放我們過去......我們是天命王的人,此去都城,是有大事,天命王大軍不日就要進入京州,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


    這幾句話,把那領頭的說的心裏發慌。


    他們這些人雖然地位不高,眼界也不高,可是他們對天下局勢也不是一點兒都不了解。


    百姓們都在說,這天下十之七八是要歸天命王的,他們私底下閑聊也會說到這些,都覺得大楚的江山必是楊玄機所得。


    鄭順順從懷裏取出來一塊腰牌,那領頭兒的看了看,從這牌子上來看,麵前的人居然是天命軍中的將軍。


    鄭順順要是拿錯了牌子,沒準這領頭兒的還能看到天命王本王到了。


    這種東西,李叱手下的人真不缺。


    那人態度立刻就變了,連忙說道:“可是,我確實是有些為難,若就這樣放你們過去,萬一......”


    鄭順順語氣陰寒下來:“你是想現在讓我問問你叫什麽名字嗎?你家裏有幾口人?”


    領頭的臉色大變,立刻迴頭喊了一聲:“放行!”


    鄭順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我們不會馬上離開,會在城裏住下,你若是反悔,盡可來客棧找我們,等你就是了。”


    說完後鄭順順招唿一聲,鏢局的車隊隨即進了縣城。


    這領頭的哪敢耽擱,一口氣跑迴縣衙去稟告。


    結果還沒有小半個時辰,縣令等人就全都跑來求見,一個個謙卑的像是晚輩一樣。


    他們這些人,當然要為自己謀後路,如今還想指望著朝廷?


    天命王是大勢所趨,他們這些地方官員,也想以後還能舒舒服服的再當幾年官呢。


    鄭順順隻是隨隨便便又看似漫不經心的聊了一會兒,比如你們這有什麽特產啊,哪裏比較好玩啊,很快就有人送來不少特產......


    鄭順順打開箱子看了看,滿箱子的銀子,於是笑道:“各地的特產,看起來也都差不多,可偏偏就是瞧著讓人心裏舒服。”


    縣令大人覺得讓這些貴人住在客棧實在是委屈了,於是殷勤的說道:“城外有一座莊園,原本是渭陽候家眷的,後來渭陽候......”


    他看向鄭順順,鄭順順笑道:“渭陽候如今在主公麾下為大將軍。”


    這個渭陽候,就是大楚右侯衛大將軍裴芳倫。


    渡河一戰,裴芳倫的四萬府兵被納蘭部族的輕騎兵收割,過了河的兩萬多人被屠戮殆盡,裴芳倫受傷,被親兵拚死救了逃迴河南岸,這才免於一死。


    裴芳倫是被武親王定為叛逆的,所以他的家族受其牽連,死的死發配的發配,這莊園也就空了。


    但是因為實在奢華,景致又好,縣令等人就安排人打掃,他們時常去住上一陣子。


    鄭順順聽聞後自然滿意,於是問:“遠不遠?”


    縣令連忙迴答道:“不遠不遠,出城走三五裏就是鳳來山,莊園就在鳳來山下。”


    鄭順順嗯了一聲:“我去請示一下大人。”


    然後他壓低聲音說道:“大人是王爺麾下重臣,此去大興城是有要緊事,身份不可泄露,你這次安排的如此好,我定會在大人麵前提及你的名字......”


    鄭順順在縣令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你該明白怎麽安排。”


    “明白明白!”


    縣令立刻說道:“定會把大人服侍好。”


    沒多久之後,鏢局的隊伍從南門出,走了三五裏就到這渭陽候莊園。


    在門外停下來的時候,歸元術從馬車上下來,瞧了一眼,路邊有些小販,有人在賣山果。


    他走到一個少婦麵前蹲下來看了看那籃子裏的東西:“怎麽賣的?”


    少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群陪同的官員,然後默默的把籃子收拾好,一言不發的走了。


    這女子身穿一件碎花藍布的上衣,下邊是淺灰色的長褲,一雙千層底的布鞋,樸實無華。


    她這般態度,那些當官的立刻就怒了,吩咐人把她抓迴來給歸元術磕頭道歉。


    歸元術擺了擺手:“不必了,進去休息,我累了。”


    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迴頭,每天微皺。


    那女子走路的姿勢,似乎有些奇怪。


    腳跟不落地,輕而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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