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園。


    這裏對於潦煬城的江湖來說,一部分覺得是禁地,一部分人覺得是聖地。


    江湖從來都不是一批人的江湖,老人會逐漸退場,新人會逐漸進來。


    有的年輕人就會覺得,老一輩就該自覺退場讓路,不然的話就是不識時務。


    對於年輕人的這種態度,用麻子午的一句話說就是......我前三十年用命換錢,後二十年點頭哈腰逢人便拜,這才有了現在可以讓別人為我賣命,可以讓那麽多人見到我點頭哈腰,那麽多人逢我就拜。


    憑什麽,讓給你?


    將慶園視為禁地的人,和將慶園視為聖地的人,大概在年齡上就會有很大差別。


    前者往往已經經曆過江湖的毒打,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後者大概年紀都不大,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成為那聖地的主人。


    慶園很大,在潦煬城這樣的地方能有幾百畝地建一座園子,本身就說明了麻子午的實力。


    城中的老一輩還知道麻子午是怎麽崛起的,所以對麻子午更加避之不及。


    一個出生在潦煬城的人,七歲喪父,十一歲喪母,然後靠著小偷小摸生存。


    到了十六歲開始做替人收賬的營生,第一次去收錢就被人切掉了一根手指,打的鼻青臉腫扔在大街上。


    當夜,潛入這家之後,麻子午一口氣殺了這一家七口人,把打他的那個男人十根手指都切下來,殺那人之前,逼著那人一根一根自己吃下去。


    那戶人家有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平日裏還經常跟麻子午在一塊玩,他哭求麻子午放過自己的時候,麻子午說......我不敢讓你長大,不敢讓你比我強壯,不敢想象有一天你切掉我的所有手指逼著我吃下去。


    三十歲之前的麻子午,靠著爭強鬥狠在潦煬城裏立足,可也隻不過是個小混混罷了,立足於底層。


    不知道為什麽他幡然醒悟,拿著自己所有的積蓄去拜見了一位暗道比較有輩分的人,想認對方當義父。


    對方跟他說,你這樣不入流的小人物,憑什麽認為自己有資格做我的幹兒子?


    於是麻子午當場朝著那人的幹兒子叩首,認了那人的幹兒子做義父,也就相當於認了那人做幹爺爺,這一下,把那位頗有些輩分的人逗笑了。


    五年後,麻子午送這位老人歸西,在切斷這位老人脖子的之前,他說......你在我心裏住了五年,應該感到榮幸,因為以後比你厲害比你強大比你輩分高的人,都不可能在我心裏住上五年那麽久。


    到麻子午五十歲的時候,在潦煬城裏已經成為一方大豪。


    他五十歲生日那天,半個潦煬城的暗道勢力都來給他賀壽,在擺宴喝酒的時候,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在酒席間來迴穿梭,不停的把自己介紹給那些暗道大人物們,恭謙的像個見到了各科先生的小孩子。


    當天晚上,這個人就被麻子午再次請到家裏來,這人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上天的青睞,運氣到了,麻子午要見他,以後就會前程似錦。


    在麻子午的客廳裏,幾個人把他按住,用繩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麻子午走到他麵前,一字一句的對他說......我十歲開始闖蕩江湖,今日來給我賀壽的人,都是我過去四十年間流血流汗建立起來的人脈,你憑什麽想在我的壽宴上借我的人脈找機遇?


    你問過我了嗎?


    於是那個人被勒死了,屍體被丟到了潦煬城外某處亂葬崗。


    這就是麻子午,他知道怎麽讓自己爬得越來越高,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怎麽不讓別人爬的比自己高。


    麻子午在慶園裏建了一座花房,每天他都會有半天以上的時間在花房裏待著。


    可能是年紀大了的緣故,越來越喜歡擺弄花花草草。


    “老祖宗。”


    一個年輕人快步走到花房門口,俯身道:“聽說今天景泰茶樓裏,有人翻了八碟。”


    麻子午修建盆景的手一停。


    他迴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小武,人你看見了嗎?”


    叫小武的年輕人依然低著頭迴答道:“老祖宗,我沒有見到那人是什麽樣子,打聽到是個年輕人,看著也就二十歲上下,被李春風迎接進了後院。”


    “翻八碟啊......”


    麻子午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見過。


    他本以為這輩子也就見過那一次了,沒想到八十歲了,還能再見到一次。


    “老祖宗,翻八碟,是要出大兇之事嗎?”


    小武問。


    麻子午把手裏的鐵剪放在一邊,指了指不遠處的躺椅,小武連忙過去把躺椅搬過來,又給麻子午泡了茶。


    麻子午在躺椅上坐下來,一邊輕輕的搖晃一邊說道:“上一次有人翻八碟,其實是四十多年前,那時候我在這潦煬城裏,也還隻是個小角色......”


    景泰茶樓的四幹四鮮,曆來都有講究。


    你若是吃了四鮮,就說明你要辦的事不會涉及到人命,這種事在景泰看來,自然是小事,景泰的小夥計都能接待。


    吃了四幹,就說明你要辦的事是死人事,就是要殺人,這種事就必須前堂掌櫃的親自接待。


    翻八碟,意思是......除了景泰的東家之外,可能這潦煬城裏誰也接不了這麽大生意了。


    “那是個書生。”


    麻子午眯著眼睛,像是在仔細迴憶。


    “也巧了,那天我就在景泰茶樓裏喝茶,因為有人要買我一條腿,所以我去景泰做生意,想請景泰的人幫忙查出來是誰。”


    麻子午緩緩吐出一口氣。


    “那個人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吧,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手裏拿著一把折扇,風度翩翩。”


    麻子午這樣輩分的人,到了現在這個高度,能讓他念念不忘而且心有餘悸的人,會有多可怕?


    小武蹲在一邊聽著,抬起手給麻子午捶腿。


    麻子午身邊的親信,小武最機靈,也最勤快,所以麻子午對他很喜歡。


    “那天,他搖著折扇走進景泰,坐下來沒多久,就把八碟翻了,當時在場的人全都嚇了一跳。”


    麻子午道:“景泰的前堂掌櫃連忙過來,請教那人的名字和來曆,那人說......姓李,沒來曆,閑人一個。”


    他看向小武:“景泰的掌櫃請他到後院,他說你資格不夠,得你們東家親自來請我,不然的話可能會出大事。”


    “景泰裏的人,哪個不是眼高過頂,可是翻了八碟就必須重視,這是景泰的規矩,於是當時景泰的東家楊恩泰親自出來接人。”


    “一天後......”


    麻子午再次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師父那一輩的,我師爺那一輩的,潦煬城裏的暗道勢力,被人殺了一個遍,一夜死了一百九十九個人,沒有一個小角色。”


    小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問了一句:“景泰出手?”


    麻子午搖頭:“不知道,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景泰出手,還是那個書生自己出手,不過話說迴來,幸好當時我的輩分資曆都不夠,不然那天夜裏可能我也死了,也幸好是比我輩分高的人死的太多了,所以我才能爬起來的更快一些。”


    他看向小武:“但是有這樣一個人在,我爬起來的再高也不安心,於是我就想查清楚那書生到底是誰,查了這麽多年,也僅僅是知道......景泰當時的東家楊恩泰被人廢了,廢掉了一身武藝,沒撐多久就死了,景泰還損失了什麽不知道,可是很快,景泰的人就換了一茬。”


    小武心口都有些緊,那個書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與此同時,景泰茶樓,後院。


    李春風給曹獵上茶,剛要退出去,曹獵問他:“為何我把那些東西都倒了,你會親自過來跟我說話?然後我聽到那些人說什麽翻八碟,翻八碟是什麽意思?”


    李春風詳細和曹獵解釋了一下何為翻八碟,曹獵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麽當時茶樓裏的客人們那麽大反應。


    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翻八碟的規矩,如果知道的話......他也不會在意。


    聽李春風提到近五十年來,隻有兩次翻八碟的事,於是曹獵好奇起來:“上一個是誰?”


    李春風沉默了許久,搖頭:“屬下也不盡知,東家應該知道的更多些。”


    曹獵點了點頭:“那我就問他。”


    兩刻之後,黎三州的書房中,聽到曹獵問起來關於幾十年前有人翻八碟的往事,他就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人就是來挑場子的......不,不是挑場子,他是來挑整個潦煬城的。”


    曹獵聽到這話一愣,他問:“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敢在當時最興盛時期的景泰找事,那應該也是潦煬城最興盛的時期了。”


    黎三州迴答:“卷宗裏,隻記上了那人姓李,自稱為一個江湖閑人,他翻八碟,當時景泰的東家楊恩泰親自接待,問他想請景泰做什麽。”


    “當時那姓李的說,我想請你把潦煬城裏最惡的二百個人名字列出來,也可以說是潦煬城裏殺人最多的二百個人,列出來名單之後,你們景泰的人按照名單去殺人。”


    曹獵一怔:“好大的口氣,他能出得起多大的價錢?”


    黎三州:“楊恩泰也是這樣問他的,列出名單不算什麽,關鍵就是你能出得起多大的價錢,那姓李的人迴答說,你們去殺這二百人,我就不殺你們,以此為交換。”


    曹獵問:“然後呢?”


    黎三州歎道:“然後楊恩泰就被廢掉了武功。”


    曹獵眼神一變,片刻後他問道:“楊恩泰的武藝如何?”


    黎三州迴答:“上上優。”


    因為曹家掌管山河印,所以曹家當然可以隨意從山河印中調人經營曹家的產業,也能隨意調曹家的人經營山河印的產業。


    在山河印的人才評定中分成幾個等級,文分三等九級,武也分三等九級。


    上中下是三等,上中下又各分上中下,比如上等人才,還會細分成下上優,中上優,上上優。


    能被評為上上優的人,要多難可想而知。


    在如今的山河印,上上優一共就隻有二十幾個,四無四有四缺四全這十六個人,都不是全在上上優中,十六個人隻有七個有上上優的評級。


    曹獵幾年前閑著無聊,也去評了一下,不許人給他放寬條件,最終他的評級也是上上優。


    曹獵問:“楊恩泰是被那姓李的書生廢掉的?”


    黎三州點頭。


    曹獵又問:“那姓李的人,為何突然對楊恩泰下手?”


    黎三州沉默了片刻,語氣有些複雜的說道:“不是突然下手,而是楊恩泰問了他一句......你憑什麽以為你可以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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