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號角聲響起來,黑武人的隊伍開始整頓集結,不久之後,一個一個的方陣開始朝著北山關壓過來。


    在方陣之中,那些壯漢推著巨大的樓車往前移動,速度很慢,因為過於沉重,所以根本不可能靠木輪行駛,隻能是靠滾木。


    士兵們需要在樓車前邊提前放上滾木,推動樓車向前,然後再把後邊的滾木搬到前邊來,如此往複。


    除了巨大的樓車之外,還有大量的弩車也被推著往前走,黑武人造什麽東西都喜歡造的很大,他們的弩車看起來都比尋常的馬車還要大一些似的。


    然而實事求是的說,黑武人關於攻城的戰術,都是和中原人學的。


    黑武帝國的疆域要遠大於楚國,也大於曾經的周王朝,但是如此龐大的疆域之內,大城的數量卻並不多。


    百姓們的生活習慣不一樣,在中原地區,連縣城都有高聳的城牆防護。


    然而在黑武國內,沒有郡縣製度,大城之下就是鄉鎮,而在黑武境內走上千裏都未必看到一座大城,都是散落的村莊。


    所以在最早的時候,黑武人對於攻城戰術的陌生,完全停留在不看到都不去想怎麽打的階段。


    而這也是兩地過往曆史的體現,千年來一直都是黑武人打別人,他們的人沒有體會過被別人打入國內是什麽感覺。


    而中原則不同,千多年來,一直都是被外寇不斷入侵,所以才有那麽多堅固城池。


    黑武將軍經洛夫是南苑的一員老將,年紀雖然才四十歲左右,可是已經從軍二十五年。


    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是赤柱琉璃父親的傳令兵,一直都跟在老將軍身邊做事。


    赤柱琉璃的父親官至南苑大營大將軍,病重之際,向當時的黑武汗皇進言,說自己的兒子有大才,可接任南苑大營。


    老汗皇對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格外了解,知道他絕不是因為赤柱琉璃是他兒子才會舉薦,而是因為赤柱琉璃確實有那般才能,於是答應了下來,而那時候,赤柱琉璃才二十幾歲。


    以二十幾歲的年紀位極人臣,這樣的人在黑武千年曆史上也為數不多。


    赤柱琉璃接管南苑大營,也將經洛夫提升為將軍。


    再之後不到兩年,老汗皇病故,闊可敵大石即位。


    闊可敵大石從一開始就不喜歡赤柱琉璃,他堅持認為赤柱琉璃做南苑大將軍,是因為他父親打的感情牌,逼迫老汗皇做出的決定。


    甚至連帶著不喜歡赤柱琉璃任用的任何人,包括經洛夫,所以在把赤柱琉璃罷免之後,經洛夫也被撤掉所有職務,隨赤柱琉璃迴鄉下農場養牛養馬。


    這次經洛夫被赤柱琉璃任命為先鋒將軍,也是他想讓經洛夫證明自己,順便讓那兩個年輕將軍看看南苑的將軍是怎麽打仗的。


    年輕人心高氣傲沒有問題,但是不敲打一下,他們不會真的聽話。


    陣前,經洛夫看著那座已經重新修繕過的北山關,深深的吸了口氣。


    攻城戰術,無非那些,逢戰之際,勇者必勝。


    這是經洛夫的理解,於是他將令旗舉起來大聲說道:“將弩車推前,壓製城牆上的楚軍,保護樓車靠近城牆。”


    隨著令旗一揮,士兵們開始推著沉重的弩車往城前移動。


    黑武人堅信,隻要東西造的足夠大,那麽力量就一定比小的大。


    在絕大部分時候,這其實是對的。


    他們的弩車是赤柱琉璃恢複南苑大將軍以後,這幾年來特意打造的。


    赤柱琉璃迴到南苑大營之初就深知,如果他不能在未來幾年有所作為,那麽朝中對他的質疑就不會停止。


    看起來新皇闊可敵已己律對他深信不疑,然而沒有一位汗皇陛下,喜歡毫無作為的人。


    這種弩車,仰角更大,用的不是人力拉弦,而是絞盤,可以將力量發揮到極致。


    唯一的缺點,也是因為使用絞盤蓄力,所以攻速相對於以往使用的弩車來說要慢不少。


    城牆上。


    李叱微微皺眉,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弩車。


    “看起來比我們的座弩射程要遠。”


    李叱看向夏侯琢,夏侯琢點了點頭,眉頭也皺著,他在北疆已經領兵多年,可是這樣的弩車他也是第一次見。


    夏侯琢來北疆的這些年,恰好就是赤柱琉璃不在南苑的這些年,兩個人並無交集。


    “小心!”


    李叱喊了一聲,伸手拉了夏侯琢一下。


    城下,一片沉悶的響聲之後,然後就是一片黑影飛了上來,瞬息而至。


    李叱拉著夏侯琢往下一蹲,一根重弩撞在城垛上,直接把城垛打下來一角,火星四濺。


    崩飛出去的碎石塊都能把人打傷,而那重弩撞歪了之後又飛上去,戳在城門樓的屋簷上。


    第一支重弩到了之後,後邊的就密密麻麻的跟了上來,城牆上一時之間被打的好像起了一層霧,那是城磚碎開的時候迸發出來的煙塵。


    “去準備滾木。”


    李叱蹲在那大聲喊道:“大腿以上粗細,外邊纏上兩層麻繩,五根一排綁在一起。”


    命令很快就傳達下去,城內的守軍士兵開始忙活起來,將原本就準備好的滾木用繩索連起來,五根並排著綁好。


    大概半個多時辰之後,第一批做好的滾木抬了上來。


    李叱接過來其中一個,把這排木掛在城垛上。


    又一支重弩飛來,打在圓木上滑開,木頭被戳出裂縫,可是沒有傷到城牆。


    李叱見這樣有用,迴頭喊道:“再去多做,還要去提水上來潑在滾木上,謹防敵人以火箭攻擊。”


    李叱吩咐完了之後蹲在城牆後邊,緩了一口氣:“黑武人,真他媽的有錢!”


    這般的重型弩箭,每一支都造價昂貴,此時此刻,黑武人已經用重弩壓製了將近一個時辰還沒停,頓時讓李叱有些酸了起來。


    片刻後,李叱啐了一口嘴裏的塵土:“啐......媽的,好在我們也有錢。”


    見寧軍將居然給城牆披上了一層木甲,黑武將軍經洛夫立刻就想到了火攻。


    可是李叱早有防備,在木層上不停的潑水。


    北疆這邊滴水成冰,雖然已經是春天,可是氣候比起冀州城來要還是要冷的多。


    用不了多久,木頭就被凍的邦邦硬,而敵人重弩上帶著的那點火布連冰層都不能都燒化了。


    “敵人的重弩停了!”


    夏侯琢喊了一聲:“輪到我們了,等到敵人進入射程之內,讓他們看看我們弩車的威力!”


    黑武人在壓製的將近一個時辰之中,樓車不停的向前推進,可是樓車過於巨大,靠滾木移動的速度有多慢可想而知。


    一個時辰,也就是勉強把樓車移動到了弓箭的射程範圍,可以在差不多一樣的高度和寧軍對射。


    樓車上來了,黑壓壓的步兵也上來了,抬著無數的雲梯。


    “殺!”


    夏侯琢一聲暴喝。


    城牆上的弩車開始發威,嗖嗖嗖的聲音都連成了一片。


    黑武人讓寧軍見識到了什麽叫力量,他們的重弩比寧軍的弩車射程遠力度大,能擊碎石塊,可是寧軍讓黑武人見識到了什麽叫快。


    城牆上的弩車都是李叱和長眉道人他們,拆開了大楚的製式弩車之後研究了很久改造的。


    而對於快的執念,讓李叱弩車射速提升了近一倍。


    而且城牆上安裝的新式弩車還不隻是單發,也有李叱他們根據原來的弩車改造出來的排弩。


    就算是單發弩車的射速也比黑武人的弩車快的多,更別說排弩一次放出去五支很大的弩箭了。


    在無法兼顧射的遠和射得快之中做選擇,李叱選擇了後者。


    排弩的構造,一次性擊發五支重弩,就注定了不如單發弩車的力量大。


    可是快就夠了,又快量又大,管飽!


    黑武人的步兵往前壓的時候,就體會到了什麽叫不要錢似的重弩覆蓋性打擊。


    唿嘯而來的弩箭,仿佛和尋常弓箭一樣密集。


    齊刷刷飛來的弩箭把黑武人一層一層的掃下去,一層一層的絕對屠殺,無人可以幸免。


    如果說這一排一排激射出去的重弩,是無數大型收割機器在並排作業向前平推著收割小麥,那寧軍士兵射出去的羽箭就是無數人跟在大型收割機器後邊,用鐮刀把機器沒有割掉的小麥再收割一遍。


    黑武人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麵,在他們的固有印象中,楚國邊軍雖然能打,但是又窮有苦。


    裝備差,人少,沒有物資,缺少支援,他們能打完全靠的是勇氣。


    這次麵對的楚軍所用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裝備。


    城牆上飄揚著的,確實還是楚軍的戰旗,可是楚邊軍什麽時候這麽富裕過?


    之所以還插著楚國邊軍的戰旗,是因為李叱從無強勢的要求,他尊重邊軍將士們的情感。


    當了一輩子的楚軍,為大楚守了一輩子的邊疆,讓他們突然換了旗幟,他們心裏必然不是那麽容易能接受的。


    可是至於飄揚什麽旗幟李叱本來也就不怎麽在乎,他在乎的是國門永固。


    所以黑武人的攻勢也就堅持了半個時辰多一些,第一批上去的人,前隊一個都沒能迴來。


    地上的屍體覆蓋了大地,而白羽又覆蓋了屍體。


    “就是這種感覺!”


    李叱看到黑武人退下去,猛的揮舞了一下手臂。


    “老子四處扣錢坑蒙拐騙,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他興奮的喊了一聲。


    靠火力打的敵人不敢再上前,這就是李叱能給予邊軍的最大的禮物。


    夏侯琢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這些年,也是難為你了,不過看到敵人狼狽逃迴去,此時此刻,你心裏有何感想?”


    李叱哈哈大笑,指著那些羽箭道:“用錢能換敵人的命,花多少錢都他娘的是大賺!”


    夏侯琢使勁兒點了點頭。


    然後就聽到李叱說道:“不過若是能撿迴來再用一次就好了......爽是爽,就是也有那麽一丟丟心疼。”


    夏侯琢楞了一下,眯著眼睛看向李叱。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後笑道:“看個屁。”


    夏侯琢道:“那就是好大一個屁。”


    李叱撇嘴,然後又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掐著腰站在那,人生至此最得意時,便是此刻。


    他進入書院,他不得意,他建車馬行,他不得意,他做燕山營三當家,他不得意,他為寧王,他依然不得意。


    但此時靠他的努力,讓來犯之外敵膽寒,而邊軍損失極少,這是他最得意。


    “老子牛逼!”


    李叱高唿一聲。


    本隻是心中感慨也興奮,所以喊了一聲。


    沒想到的是,城牆上的所有守軍,不管是楚邊軍還是寧軍,在聽到這一聲喊之後,就好像突然心意相通了一樣,整齊的喊了一聲。


    “寧王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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