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園之大,讓我大開眼界。”


    李叱坐下來之後笑著說道:“不見曹園,不知見識之短缺,怪不得大楚先帝四次巡遊三次住在此地,確實令人流連忘返。”


    曹家的一群人連忙應承,雖然在心裏覺得李叱是土包子,可是在表麵上還要畢恭畢敬。


    反正這種戲,他們熟,表演起來也是渾然天成不露痕跡。


    唯有曹獵坐在那像是發呆,實則是在想著,李叱一會兒會怎麽下手。


    江南江北,世家大戶,哪個不把李叱罵的狗血淋頭?


    江南江北,世家大戶,哪個不知道李叱貪得無厭?


    別人舉旗,都巴不得能有世家大戶支持,可唯有李叱,不停的去搜刮,甚至連麵子都不要,貪婪的被人稱之為醜態百出。


    正因為大家都知道,曹家的人也知道,所以看李叱,心裏都有些怨恨。


    也看不起。


    曹獵的三叔,在曹家地位也頗為重要的曹登科笑了笑道:“殿下若喜歡此地,在豫州時候,便一直住在這裏吧。”


    他看向李叱說道:“殿下若能入住曹園,曹家上下也倍感榮幸。”


    李叱道:“還是算了吧,我們舉兵反楚,這裏是楚國皇帝在豫州的禦園,我若住進來......”


    “不是!”


    曹獵立刻說道:“此地雖然曾經接待過大楚先皇,可並非皇族禦園,這曹園從興建到維護,都是曹家出資,沒有用過朝廷一文錢,所以算不得朝廷的也算不得皇族的。”


    李叱看向曹獵。


    他在曹獵的眼睛裏看到了那麽濃的自保欲望。


    曹獵就是在等著李叱話裏有坑。


    李叱一句這裏是皇族禦園,就可能會直接下令查封......


    雖然他覺得李叱不會用如此直接粗魯的手段,但還是小心為上。


    李叱笑了笑,坐在他旁邊的唐匹敵也笑了起來。


    這個曹獵,在兵法上說,從李叱進曹園開始就步步為營了。


    李叱起身:“如果吃飯還不急的話,我想在園子裏走走,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曹獵連忙道:“我陪殿下。”


    李叱點頭:“那就有勞了。”


    他一起身,曹家的人也連忙全都起身跟著。


    李叱在曹園裏轉了起來,越轉越有興致,越轉曹獵就越是心驚膽顫。


    李叱一會兒在這幅名畫前駐足,一會兒在那件珍玩前停步。


    他似乎一點兒都不急著吃飯了,從開始轉到現在,他看過的東西,加起來說價值數十萬兩也不為過。


    一開始除了曹獵之外,曹家的人倒是還沒有多想什麽,李叱看的越多,他們越覺得李叱沒見識。


    可是看著看著,大部分都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越看,越覺得李叱有一種......這個我看上了,那個我看上了,這些我都看上了的意思。


    曹獵道:“殿下,飯菜早就已經準備妥當,還是先吃飯吧。”


    李叱道:“吃飯不急,我多學習學習。”


    曹獵心裏犯著嘀咕,李叱又不主動索要,又一副無比感興趣的樣子。


    這般反應,讓曹獵摸不清路數。


    “餘九齡。”


    李叱忽然轉身看向餘九齡說道:“你說,以我現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也修建一座曹園這樣的園子,百姓們會不會罵我?”


    餘九齡道:“那不會,百姓們怎麽會罵殿下,殿下貴為兩州之主,修建一座園子也不為過。”


    李叱道:“那就好,我隻是怕百姓們說我貪圖享樂,追求奢靡。”


    餘九齡道:“殿下這倒是不必擔心,咱們就算是修建這樣的園子,也不可能有這些東西啊,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有多窮。”


    李叱:“......”


    他指了指一處玄關位置:“比如這樣的擺件,就仿佛天生應該放在玄關處,可是咱們有沒有,若是放一件假的,被人看到了還會笑話。”


    曹獵心抽搐了一下。


    李叱道:“也對,園子可以修建,但是東西若放一些假的,必然被人恥笑,我這個人,又最恨造假。”


    這句話說的,連餘九齡的良心都痛了起來。


    他心說當家的,你用嵩明先生的字騙了多少錢,你自己心裏沒點數?


    但他卻義正辭嚴的說道:“殿下人品,臣下敬服,臣下最痛恨造假之事,最痛恨造假之人。”


    唐匹敵心說兩位,也不知道在長眉道長麵前你們敢不敢說。


    曹獵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殿下,咱們就別兜圈子了吧......”


    李叱道:“咦?小侯爺此話何解?”


    曹獵迴頭看了看跟隨的曹家人道:“你們都迴去吧,我和殿下有要緊事商議。”


    曹家的人隨即俯身一拜,然後躬身退走。


    李叱道:“你莫不是以為,我想貪你家曹園裏的這些珍玩物品吧。”


    曹獵道:“我怎麽會這麽想殿下。”


    李叱道:“這就對了。”


    曹獵道:“我隻是覺得,殿下連曹園的地皮都想刮走。”


    李叱笑了起來,一點兒都不覺得不好意思。


    曹獵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關於藥行,軍工,已經和軍務事上有關的所有生意,這兩天我沒有去見殿下,隻是在整理,已經全都整理妥當,一會兒所有賬目,地契,以及清單列表,都會交給殿下。”


    李叱問道:“直接給嗎?”


    曹獵反問道:“不給可以嗎?”


    李叱道:“你直接給,反而讓我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看向餘九齡道:“咱們建園子的事,要不然先放放?”


    餘九齡道:“是是是,臣下也覺得確實還不到建園子的時候。”


    曹獵歎了口氣。


    李叱看著他這個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如果我要說,這些產業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直接跟你要呢?”


    曹獵道:“殿下何必這樣玩兒我。”


    李叱哈哈大笑。


    他看向曹獵道:“我確實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伸手拿過來,是你誤會了。”


    曹獵臉色疑惑起來:“那殿下的意思是?”


    李叱道:“從今天開始,曹家的藥行,全都轉做軍藥,隻供給寧軍所需,從今天開始,曹家名下的兵工坊,按照寧軍配備標準打造兵器甲械,也隻可供給寧軍,所有軍需物資,我照價收購,絕不拖欠。”


    曹獵臉色變幻不停,沉思了好一會兒後反應過來。


    “然後殿下會昭告天下,說曹家全力支持殿下。”


    李叱問:“這樣不好嗎?”


    曹獵道:“如此一來,朝廷必然恨透了曹家,不知道多少人會罵曹家忘恩負義。”


    李叱道:“嗯,肯定會有很多人罵你,但是我會很開心。”


    曹獵再次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他看向李叱道:“若我答應了,曹家的人,產業,殿下就都會保全下來?”


    李叱道:“自然。”


    曹獵點頭:“我答應了。”


    其實連唐匹敵都沒有想到,李叱會是這樣的安排。


    “多謝小侯爺了。”


    李叱抱了抱拳:“現在可以去吃飯了。”


    他走了幾步,在一件碧玉擺件前停下來,搖頭歎道:“真想拿啊。”


    曹獵心說你這身份,就不能矜持一些嗎?


    “唔......”


    李叱迴頭看向曹獵道:“我差點忘了一件正事,今天來,主要是也想借你曹家的威望。”


    曹獵心裏又緊了一下:“殿下何意?”


    李叱道:“勞煩小侯爺出麵召集,我打算七天後,在原豫州節度使府裏,和豫州的鄉紳父老們見一見。”


    曹獵道:“這不是難事。”


    李叱道:“你可能會破費。”


    曹獵道:“有多破費?”


    李叱道:“到時候再看吧,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那麽貪......”


    曹獵問:“殿下,不妨直接告訴我,七天之後在節度使府裏相見,所謂何事?”


    李叱伸手:“餘九齡,東西給我。”


    餘九齡從懷裏取出來一張紙,遞給李叱。


    李叱打開後遞給曹獵:“這是最近清查出來的,如今豫州之內,寧軍可控之處,流離失所,需要救治的百姓有數十萬人,都在等著安置。”


    “楊河上遊有決口,水患危害無窮,我打算用這數十萬需要安置的百姓去重修河堤,解決水患,但我沒有那麽多銀子。”


    曹獵看過後,臉色變了變。


    他隻知李叱對銀子的貪欲仿若無窮無盡,卻不知道李叱搞到的銀子,全都會花出去。


    冀州內,百姓們現在的好日子是怎麽來的?


    還不是李叱窮盡心思的搞錢,拚盡全力的改善民生。


    該治理河道就治理河道,該發放糧種就發放糧種,這些事,那些隻會放嘴炮的人會說,都是官府應該做的事,沒什麽可值得讚揚的。


    可是銀子從何而來?


    如果李叱不去做那個壞人,這些銀子就搞不來。


    百廢待興,若要興,何其之難。


    做寧王,哪一天不是花錢如流水。


    他確實搞來的很多錢,比如從逍遙國帶迴來的,比如從地宮中發現的,可是這兩地帶來的銀子,都不夠當初冀州治理水患這一樣所需。


    李叱道:“實話告訴你也好,我打算拍賣一些東西,豫州的鄉紳父老,若有能力的,就可以幫一幫我。”


    他看向曹獵:“我也可以提前告訴你,我都打算拍賣些什麽,若你有興趣,我可以為你預留。”


    “我與寧兒,有兩匹寶馬,是納蘭草原大埃斤所贈,會在七天後拍賣,你若喜歡,可以提前買了去。”


    曹獵大驚:“草原大埃斤獻給你的寶馬良駒,殿下若是就這樣賣了,豈不是不妥?”


    李叱道:“沒有什麽不妥的,這寶馬良駒,放在我這就是養著而已,若能換來銀子,就是至少數千百姓們的口糧。”


    “需要的時候,這兩匹馬可以換來銀子救治難民,再需要的時候,可以殺了它們成為口糧。”


    李叱看向曹獵道:“東西的價值,在我這都不及人命。”


    曹獵道:“可萬一將來,這些流民又逃到別的地方去,那就不是殿下的百姓了。”


    “那他們也是中原百姓。”


    他看向外邊,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天下紛亂,可隻要是寧旗所在之處,百姓們就要吃得飽穿得暖。”


    曹獵看著麵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心裏翻江倒海一樣。


    他不知道想說些什麽,但是他知道自己懂了些什麽。


    為什麽在冀州,在幽州,李叱看起來像個貪婪的野獸一樣,從世家大戶手裏往外搶銀子。


    為了養活百姓,他不怕被人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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