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確實有些矛盾。


    丁勝甲來投靠李叱,其實心有不甘,覺得這是自己把路走的下賤了。


    哪怕之前他不明顯的同意了管事老劉先來冀州,也隻是為自己做個打算而已。


    那時候,他並沒有想著真的要來冀州投靠李叱,隻是萬不得已之下的一條退路。


    李叱再怎麽優秀,再怎麽強大,在丁勝甲眼中也是賊,冀州大賊。


    他自認為出身清白,光明磊落。


    丁勝甲是軍戶出身,雖然不算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背景,但他從一開始就是大楚府兵。


    堂堂的一位府兵將軍,卻變成了冀州大賊的手下。


    這種事,在丁勝甲的心裏,像是一根刺。


    若是不去想還好,隻要一想,就覺得這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屈辱。


    然而李叱把他給了羅境,丁勝甲的感覺馬上就不一樣了。


    羅境家裏,縱然說不上世代公卿,可羅境也算得是名門之後。


    幽州將軍羅耿,在大楚之內威名赫赫,而羅境也有北境第一的稱號。


    當初羅境跟著羽親王攻打安陽的時候,丁勝甲也見過羅境領兵征戰,那時候就覺得羅境十分了不起。


    給羅境做手下,和給李叱做手下,感覺就完全不一樣。


    說出去也好聽啊。


    若是別人說其他,從一個安陽的將軍,轉身投靠了叛軍賊人,這名聲就臭了。


    若說是從安陽,轉投到了幽州羅境帳下,那非但沒有往下走的感覺,反而給人一種走上坡路的感覺。


    投靠李叱的話,最美化的說法是什麽?


    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投靠羅境的話,最不濟的說法也是良禽擇木而棲。


    所以跟了羅境之後的丁勝甲,心情都變得美美噠。


    羅境在前邊催馬疾行,他跟在後邊,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幽州軍的戰甲,丁勝甲不由自主的長長吐出一口氣。


    挺好。


    冀州城牆上。


    夏侯琢看著城外的隊伍離開,他指了指羅境那邊:“跟著羅境走了的那個人是誰?”


    唐匹敵迴答道:“他叫丁勝甲,原來安陽軍的人,孟可狄要殺他,所以他跑來這投靠了李叱。”


    夏侯琢嗯了一聲:“不喜歡這個人。”


    唐匹敵笑了笑:“我也不喜歡。”


    夏侯琢道:“你為什麽不喜歡?”


    唐匹敵沒迴答而是反問:“你先說你為什麽不喜歡。”


    夏侯琢道:“嘴臉不好。”


    唐匹敵道:“看得很準啊,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是因為別的。”


    夏侯琢笑道:“你以為是什麽別的?”


    唐匹敵聳了聳肩膀:“比如他可能和你搶男人。”


    夏侯琢先是一怔,然後眯著眼睛看向唐匹敵,唐匹敵背著手溜溜達達的走了。


    夏侯琢道:“你肯定是這麽想的吧。”


    唐匹敵一邊走一邊說道:“某個人,你沒迴來的時候,整天坐在城牆上往北看。”


    他迴頭看了夏侯琢一眼:“還有某個人,迴來後那家夥不在,所以也整天坐在城牆上往北看。”


    夏侯琢呸了一口:“那你倒是說說,你又是每天都到城牆高處來做什麽?”


    唐匹敵抬起手指了指天空:“欲與天比高。”


    夏侯琢再次怔住。


    想起來李叱說的,這普天之下,要論裝波一,誰也不是唐匹敵對手。


    夏侯琢邁步跟上去,心說從唐匹敵這樣的人存在,就能推斷出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世界還是有些公平的,給了唐匹敵可以肆無忌憚裝的本事,不然他早就被人打死幾百次了吧。


    大概與餘九齡被打死的次數一樣多。


    餘九齡為什麽沒被打死?


    因為上天也給了他本事啊。


    夏侯琢跟上唐匹敵,問:“那你比天高嗎?”


    唐匹敵搖頭:“差一丟丟。”


    夏侯琢問:“差多大的一丟丟?”


    唐匹敵笑著迴答:“差李丟丟那麽一丟丟。”


    夏侯琢腳步一停,然後歎了口氣。


    他對唐匹敵說道:“丟兒給你下藥了吧,還是給你下咒了?要不然就是給你下蠱了。”


    唐匹敵問:“何出此言?”


    夏侯琢道:“你這樣的人,卻總是覺得丟兒比你高一點點,如果不是被他下藥下咒下蠱了,還能是怎麽迴事。”


    唐匹敵笑道:“你真的覺得李叱不高?”


    夏侯琢道:“倒是,也有點高。”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兩個人並肩而行。


    夏侯琢忽然想起來什麽,然後問道:“你剛才那句馬屁,應該拍給李叱才對。”


    唐匹敵道:“我可以跟你說李叱比我高一丟丟,但我不會對李叱說這句話。”


    夏侯琢問:“為什麽?”


    唐匹敵道:“因為他會驕傲,畢竟這個天下,比我高一丟丟的,也就那麽一個。”


    夏侯琢道:“你不裝會死嗎?”


    唐匹敵背著手走:“不裝會無趣。”


    夏侯琢道:“人家裝是真的裝,你牛是真的牛,何必呢?”


    唐匹敵道:“我知道我是真的牛,也得讓別人知道啊。”


    夏侯琢歎道:“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聊天了,和你聊天耗陽壽。”


    幾天後。


    李叱還沒到城門口,就看到城牆上坐著個人。


    那個家夥啊,坐在高高的城垛上,兩條腿在城牆外邊晃蕩著,還是那吊兒郎當的樣子。


    於是李叱就笑了起來。


    他在城門口停下來,朝著高處那人喊:“坐在那看風景的這位大哥,請問上邊風大嗎?”


    夏侯琢朝著下邊喊:“還行,坐著沒問題,蹲著就不行了,坐著是迎麵風,蹲著是穿堂風。”


    李叱:“......”


    夏侯琢轉身,順著坡道跑下來,到了城下卻又一個急刹。


    他又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慢悠悠溜溜達達的走過來。


    李叱看到他那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道:“迴來之後的這幾天,是不是一直都和老唐在一起?”


    夏侯琢笑道:“為何這麽說?”


    李叱道:“看你現在那個樣子,匹裏匹氣的。”


    夏侯琢一把將李叱摟著脖子拉過來,勾肩搭背的走,痞裏痞氣的。


    “定親了?”


    “嗯。”


    “感覺怎麽樣?”


    “咱娘說,定親了就是大人了,是真正的男子漢了,不要再和那些沒定親的小屁孩兒玩,幼稚。”


    夏侯琢勾著腿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他忽然醒悟過來,把李叱鬆開,從懷裏取出來個信封遞給李叱:“來,給你和弟妹的賀禮。”


    李叱接過來後問:“是什麽?”


    夏侯琢道:“你這麽貪財,當然是禮金。”


    李叱把信封打開之後看了看,然後就呸了一口:“北境風大,這麽養臉的嗎?把你臉養的比我都厚。”


    信封裏是個欠條,寫著欠李丟丟定親禮金一百萬兩。


    夏侯琢道:“欠不欠的放在一邊,你就說,一百萬兩的禮金牛皮不牛皮。”


    他大手一揮:“放眼古今中外,定親禮金給一百萬兩的,是不是隻有我夏侯琢一人。”


    高希寧伸手把那欠條拿過來:“我收著吧。”


    夏侯琢臉一紅:“他收著就行了......”


    高希寧嘿嘿笑著說道:“他收著,不好意思跟你要,我收著,你還能不好意思給?”


    夏侯琢道:“這個......”


    高希寧道:“你可以收買我啊,收買我,把欠條拿迴去,那不就得了。”


    夏侯琢問:“要怎麽收買?”


    高希寧道:“你這欠條一百萬兩,你若是收買的少了,我自然是不能答應,所以......怎麽也得十五兩。”


    李叱:“家道要亡啊。”


    夏侯琢哈哈大笑道:“為什麽是十五兩?”


    高希寧道:“我問過了,冀州嵩德樓最好的一桌酒席,連酒和菜都算上,十五兩。”


    她看向夏侯琢:“本來問問看,是等你迴來請你的,但是現在換你請我們了。”


    夏侯琢道:“十五兩......”


    李叱道:“你一個冀州第一大紈絝,怎麽混到十五兩都麵露難色的地步了?”


    夏侯琢歎道:“我從你這一共拿走多少銀子了?幾十萬兩應該有了吧。”


    他看向高希寧,像是鼓足了勇氣後才說道:“要不然我給你寫個十五兩的欠條吧。”


    高希寧道:“這位兄台,一百萬兩的欠條你說給就給,怎麽說出寫十五兩的欠條如此艱難?還一臉決絕的樣子。”


    夏侯琢道:“因為十五兩我真還得起啊......”


    他從腰畔的鹿皮囊裏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來一對墨玉的吊墜。


    墨玉並不是很值錢,這是他在塞北的山上自己挖出來的,自己打磨,自己雕刻。


    遞給高希寧一塊,這墨玉牌子上隻有一個字......家。


    遞給李叱一塊,牌子上也隻有一個字......國。


    他看向李叱和高希寧笑道:“想來想去,沒有再比這兩個字大的了。”


    高希寧雙手捧著那墨玉牌子,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掛在了脖子上。


    她對夏侯琢說道:“這兩塊牌子,以後就是我們的傳家寶了。”


    夏侯琢動容道:“你這話說的,我都有些感動。”


    高希寧道:“傳家寶歸傳家寶,但是十五兩欠條的事你不要忘了。”


    夏侯琢道:“你這話說的,叱裏叱氣的......”


    李叱把吊墜戴好,放進衣服裏,還用手拍了拍,然後就一哆嗦。


    “噫!真雞兒涼。”


    高希寧一腳踢在李叱屁股上:“滿嘴汙言穢語!”


    然後加快腳步走了。


    李叱看著她走遠,在後邊問:“你不涼嗎?”


    高希寧沒迴頭,一邊走一邊自己偷著笑......


    “我又沒有!”


    她自己嘀咕了一句,然後又沒心沒肺的笑了起來。


    在她身後,夏侯琢勾搭著李叱的肩膀,一邊走一邊說道:“之前和老唐聊天的時候,他說你這個人,有著其他人都絕對比不了的東西。”


    李叱問:“都沒我大?”


    夏侯琢的眼睛眯了起來。


    李叱道:“難道不隻是這一件事?”


    夏侯琢的眼睛眯的更重了,已經在出手的邊緣。


    李叱道:“還是說事吧。”


    他問:“到底是什麽?”


    夏侯琢道:“運氣啊,老唐說你的運氣比誰都好,所以就變成了氣運。”


    他指了指走在前邊的高希寧:“現在我信了,若非天下第一等的氣運,你怎麽會娶到她?”


    李叱喊:“嘿!前邊那個妞兒,這家夥拍你馬屁呢,說我有天下第一等的運氣才能娶到你。”


    高希寧噗嗤一聲就樂了。


    在前邊背著手走的顛兒顛兒的,那條長長的馬尾辮,又在一左一右的甩著。


    李叱看著她的背影,傻笑著說道:“這婆娘,真帶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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