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迴到大宅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一天便這樣飛快過去。


    他在門口下車,作為名義上的安陽分號大掌櫃,餘九齡也跟他一起去了。


    兩個人下車後,才注意到沈如盞擎著油紙傘在門口等他。


    李叱慌,李叱慌,李叱慌完餘九齡慌。


    雖然餘九齡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慌,可是真的慌。


    李叱剛要緊走幾步,沈如盞壓低聲音說道:“走慢些,指不定多少人暗中看著呢。”


    李叱腳步調整了一下,裝作自然而然的走到沈如盞身邊,兩個人共用一把傘迴到院子裏。


    餘九齡看著他們兩個進去,抬頭看著天空,天是灰蒙蒙的,小雨是淅瀝瀝的。


    他們在河邊釣魚之後,下午去了曹家的興盛德分號參觀,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陰天了,走到半路下起了小雨。


    跟在那兩人身後,淋著小雨的餘九齡卻有一種錯覺。


    他感覺自己是個太陽,正在那兩個人身邊發光發熱。


    迴到客廳,李叱等餘九齡進門後楞了一下,餘九齡也在幽怨的看著他。


    李叱歎道:“看來還是有疏忽的地方,交代弟兄們,明麵上要對九妹尊敬些,他是分號的大掌櫃。”


    餘九齡心說當家的還算你有良心。


    李叱說完後對沈如盞說道:“我們今天去看了曹家的興盛德。”


    沈如盞一邊倒茶一邊問:“怎麽樣?”


    李叱迴答:“遠不如你的沈醫堂,大概就差了十個十萬八千裏。”


    沈如盞嘴角微微一揚。


    她遞給李叱一杯熱茶後問道:“覺得哪裏不如沈醫堂。”


    李叱道:“處處不如,興盛德就是要賺錢的,沒有醫者氣。”


    沈醫堂不一樣,沈醫堂雖然也賺錢,而且在藥行這個生意裏,再沒有一家比得上沈醫堂能賺錢,可是沈醫堂裏最濃的是醫者的氣息。


    坐館的郎中不會因為來的人沒錢,就不給患者仔細診治。


    事實上,沈醫堂從富戶商人和達官貴人手裏賺來的銀子,有一部分就補貼在了窮苦百姓們身上。


    而興盛德不一樣,有錢就看病,沒錢請離開。


    興盛德藥行的前廳裏掛著兩塊豎匾,左邊的是免開尊口,右邊的是概不賒賬。


    沈醫堂的前廳裏也有兩塊豎匾,左邊的是藥本毒物,右邊的是救人為尚。


    李叱坐下來後說道:“將來我若有能力,就在各地辦醫館,按照你的沈醫堂標準辦。”


    他看似隨口一說,可是沈如盞卻仔細想了一下。


    一個朝廷,如果給百姓們在各地都辦了官方的醫館,這確實是一件大實事。


    沈如盞想到這之後笑了笑道:“那等你辦這件事的時候,沈醫堂可怎麽辦?”


    李叱怔住,連忙解釋道:“我也隻是隨便說說。”


    忽然間有一句話從沈如盞腦海裏冒出來,但她沒能說出口。


    這句話是......君無戲言。


    她覺得自己此時若說出這四個字,可能會把那妖孽嚇老大一跳。


    “你今天一天不在。”


    沈如盞道:“但是客人比你預料的來的早,今天下午的時候,府治劉大人的夫人來過了。”


    李叱想到了,卻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不過再想想,劉堯可是著急分錢的,他現在盼著沈醫堂賺錢的心情,可比李叱自己還要迫切。


    劉大人親自出馬,劉夫人也親自出馬。


    這事,這夫妻二人如此賣力,想不成都難了。


    理論上,駐軍不管地方事務,所以在安陽城裏,劉堯也是理論上的最高官員。


    他先做了表率,後邊的人就會蜂擁而至。


    見李叱沒有說話,沈如盞知道李叱是在想解決的辦法。


    府治大人的夫人先來拜訪了,後邊的人絡繹不絕,李叱在想的是若煩了沈如盞也不好。


    “我若不想應付,自會對你說。”


    沈如盞語氣平和的說道:“我沒說的時候,你也不用去想。”


    李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才注意到,沈如盞輕笑的樣子,確實很美。


    然而兩個人這四目相對,卻並無深情款款。


    沈如盞甚至在李叱看她的眼神裏,隱隱約約的看到這個孽畜正在想......此女子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做我嫂子。


    所以沈如盞若有深意的看了李叱一眼,轉身走了。


    她沒有瞪人,可是李叱卻覺得自己被罵了一樣,還是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那種。


    七天後,沈醫堂安陽分號比預料的提前了七八天開業,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官府這邊的事一路暢通無阻,工匠這邊晝夜輪休,所以時間提前了一半還多。


    這一天,為了給沈醫堂造勢,安陽城府治大人劉堯親自到場祝賀。


    本來那些地方官員還在猶豫要不要來,畢竟他們的身份特殊,親自到場顯得有些過分。


    然而劉大人都去了,他們還能坐得住?


    於是沈醫堂門外,車水馬龍。


    劉大人才到不久,小侯爺曹獵也到了,然後是作為孟可狄代表的丁勝甲也到了。


    一時之間,地方官府和軍方的人都到了。


    這場麵就顯得有些隆重,也再一次讓人看到了沈醫堂的不一樣。


    說實話,外來的商人要在本地立足談何容易,不說其他,單說藥行,隻一個興盛德就能把所有外來的商人全都壓住。


    想在有興盛德的地方做藥行生意,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聽話要麽滾蛋。


    這一天的熱鬧隆重,連百姓們都看出來了沈醫堂大有來頭,那本原本蠢蠢欲動想趁亂幹點什麽的小毛賊,硬是沒敢動手。


    又十天後,李叱購買的三艘新船到了,這三艘船是從曹家的船隊裏來買的。


    按照曹獵的想法,自然是送給李叱也沒什麽,對他來說,三艘船如毛毛雨一樣。


    可是李叱對他卻堅持親兄弟明算賬,錢款如數交付。


    三艘船這一到,還是從曹家的船隊裏買來的,這一下,南平江上做生意的人也隱隱約約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將軍府。


    孟可狄一邊品茶,一邊聽著劉堯等人的匯報,越聽越覺得有意思。


    劉堯笑了笑說道:“這個李公子,做事確實很務實,絲毫也不虛托。”


    孟可狄點了點頭:“務實就好,不務實說明心裏有鬼,他越是務實,在安陽的投入越大,這個人就越是可信。”


    丁勝甲道:“屬下這邊得到的消息也很好,沈醫堂各地的分號,已經把所在州縣的布防都查出來。”


    他看向孟可狄說道:“距離近的州縣,沈醫堂的人已經把這些東西全都送到了,距離遠一些的也在路上。”


    孟可狄笑起來:“這麽看,確實是個務實的人。”


    劉堯道:“他本來說要在兩個月後買船,結果這才二十天不足,已經有三艘新船到了。”


    “下官還派人去船塢那邊問了問,船塢那邊的人說,李公子在他們那定了十艘貨船,有一艘正在建造。”


    孟可狄思考了一下,十艘大船,最少兩年才能建完,看來李懟懟是真的要在安陽定居下來。


    孟可狄道:“其實他做什麽生意我不管。”


    稍一停頓,孟可狄繼續說道:“我要的隻是冀州各地的布防情況,夏糧種植的分布,最好是我攻城的時候可以裏應外合。”


    他看向丁勝甲:“你現在來看,沈醫堂能做到嗎?”


    丁勝甲迴答道:“裏應外合的事不敢確定,但前麵兩件事,沈醫堂做的還不錯。”


    孟可狄道:“你和李懟懟走的比較親近,明日你再去問問,若他能答應做到,我們實在不能拖著了。”


    丁勝甲俯身道:“將軍放心,屬下明日就去問。”


    孟可狄又看向薛純豹道:“你為先鋒,我給你一軍兵馬,早就讓你準備,你準備的如何了?”


    薛純豹俯身:“迴將軍,先鋒軍已經準備妥當,隨時都可開拔。”


    “那就後天吧。”


    孟可狄道:“後天是五月十九,我找人算過,是個好日子。”


    薛純豹立刻就興奮起來,他這樣嗜殺好戰之人,一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那股興奮勁兒壓都壓不住。


    他大聲應了:“是!”


    孟可狄繼續說道:“這次出兵,薛純豹帶一軍兵馬為先鋒,我自帶五萬人馬為中軍,丁勝甲帶一軍兵馬為後隊。”


    他起身,走到地圖前看了一會兒後,抬起手指了指冀州位置:“先鋒軍後天出城,大軍在三天後開拔,六月中務必到冀州城外。”


    “是!”


    所有人整齊的應了一聲。


    與此同時,沈醫堂。


    書房裏,餘九齡有些心急的看向李叱。


    “當家的,你和我大哥定親的日子,隻剩下二十天了,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走?”


    李叱笑了笑道:“如不出意外,孟可狄的隊伍再有三四天就要出征,他前腳走,我後腳就走。”


    餘九齡道:“咱們來的時候可是走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就算三四天後出發,隻剩下半個月的時間了,還能不能來得及?”


    李叱道:“真是難得的好兄弟,你大哥整天拿土坷垃砸你,你卻依然這麽為她著想。”


    餘九齡道:“她要是不拿土坷垃砸我,我還不提她操心呢。”


    李叱笑了起來,走到窗口,看著前邊大堂裏的人頭攢動。


    “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了。”


    李叱深深吸了口氣:“我答應她的,就不會食言。”


    坐在不遠處的沈如盞看著這個家夥的背影,想著懂得信守諾言的人,果然比較順眼。


    曾經她也有過一個許諾,可是她沒來得及赴約。


    她知道的時候,是在她和他約定之期過後的第九天,他戰死疆場。


    他是那般優秀的一個人,若是白天,他便是陽光,若是夜晚,他便是星辰。


    她因為救人而耽誤了赴約,等到她趕到涼州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人世。


    於是她在涼州留了下來,從沒有這樣在一個地方停留了這麽久。


    三年。


    三年守靈。


    所以才有了第一家沈醫堂,就在涼州。


    他是重傷不治而死,她便留在涼州救了更多的人,她知道,救多少人也救不迴他。


    他的墳就在城外,她經常去。


    可是......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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