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親王府外。


    早就已經被查封了的羽親王府大門緊閉,看起來竟然有了幾分荒涼的意味,在這月色下,也顯得有幾分陰森。


    一隊冀州軍從遠處巡查過來,為首的那人舉起右手,隊伍立刻停了下來。


    為首的這人身穿一套冀州軍校尉軍服,他往四周看過之後,伸手指了指羽親王府。


    幾名士兵衝過去翻牆跳進羽親王府,然後從裏邊把小門打開,正門被鐵鏈封鎖,打開不易,而且容易被人察覺。


    這幾百人的隊伍從小門迅速的進去,留在外邊的人把小門上的封條又固定了一下。


    如果不是有不少傷兵不能翻牆的話,他們也不會打開這封了的院門。


    進到院子裏,那校尉把頭上的鐵盔摘下來遞給身邊親兵,看了看遠處水缸裏反射著月光,他快步過去,捧著水缸裏的水洗了把臉。


    冷水刺激了一下,他精神恢複了幾分。


    “少將軍。”


    一人壓低聲音問道:“咱們就在這暫時藏身?”


    裝扮成冀州軍校尉的羅境點了點頭道:“這裏還算安全,躲上半夜,後半夜人少的時候找機會迴地宮。”


    問他話的是親兵校尉羅枝節,他點了點頭,隨即迴去隊伍裏,安排人設置暗哨輪值戒備。


    不久之後羅枝節迴來,他也已經疲憊到了極致,看到羅境在台階上坐下來,他走到羅境身前蹲下後問道:“少將軍,要不要吃一些幹糧?”


    羅境搖了搖頭道:“你身上若還有幹糧,分給兄弟們吃。”


    羅枝節招手叫過來一名親兵,把幹糧袋子遞給他,吩咐分給眾人。


    他還是沒能忍住好奇的問了一句:“少將軍怎麽猜到的,東門外攻城的不是大將軍。”


    羅境笑了笑道:“我父用兵,豈會那麽膚淺,你可還記得,我讓你派人去跟我父親說咱們攻打東門的事?”


    羅枝節點頭:“記得。”


    羅境道:“以我對我父親的了解,他必會故意讓青州軍或是豫州軍來攻,你可知為何?”


    羅枝節搖頭道:“屬下參不透。”


    羅境微笑著說道:“誰攻在先在前,誰就會被夾在這,左右不能動彈,前後不好進退,真打起來,誰在中間誰先死。”


    “我父若要動兵,必會在豫州軍或是青州軍身後,那兩支隊伍貌合神離,一旦我打開城門,那兩軍立刻就會自己打起來,我父在後,推波助瀾。”


    羅枝節道:“大將軍從那兩軍背後揮軍殺過去,就可大獲全勝。”


    羅境道:“你啊,聰明的時候真聰明,我父親都說讓我和你好好學學,可是腦子笨的時候也真的是笨。”


    羅枝節一怔,一時之間沒有理解少將軍的意思,難道他猜得不對?


    羅境道:“我父親自然會在那兩州軍馬後邊攻打,隻是多半做個樣子罷了,讓人以為他已入局,這種局麵,自然是越晚發力越好,可惜的是崔燕來看不出,號稱武親王最得力愛將的劉裏怕是也看不出。”


    羅枝節仔細想了想,忽然間醒悟過來。


    “大將軍他.....”


    羅境搖頭道:“時局啊,還不明朗,我父親斷然不會這麽快就表態,幾個月前我父親給我送來一封信,信上隻有八個字......稍安勿躁,看天陰晴,他沒有寫明,但我大概猜到了些什麽。”


    與此同時,城牆上。


    曾淩靠著牆已經沉思了好一會兒,誰也不敢來打擾了他,就連受了傷的柳戈過來,想說些什麽,也還是忍了下來。


    許久之後,曾淩長出一口氣,然後苦笑一聲。


    他這才看到柳戈在不遠處等他,於是叫了柳戈名字,柳戈連忙過來。


    曾淩伸手攙扶了一下柳戈問道:“傷勢如何?”


    柳戈道:“大人放心,不礙事。”


    曾淩迴頭看了看城外,黑夜中,城外火把猶如星海。


    “你現在看明白了嗎?”


    曾淩問柳戈。


    柳戈要來找曾淩,正是因為心中忽然有了些想法,他試探著說道:“羅耿並沒有打算入局,而是在後邊催著別人入局?”


    曾淩點頭道:“原來你也想到了,比我想到的還要早一些......你看他在青州軍後邊,似乎是在發力猛攻,實則是逼迫著青州軍往前去擠壓豫州軍。”


    柳戈點了點頭:“他不想發力,卻逼著崔燕來去發力,把劉裏的豫州軍擠到了最前邊來,結果燕山營綠眉軍到了,又把豫州軍擠到了後邊去。”


    曾淩道:“不管是誰在前邊,隻要有人在前邊,羅耿就會笑的合不攏嘴。”


    曾淩長出一口氣,視線往很遠的地方看過去,那是羅耿幽州軍的所在。


    “羅耿故意落在最後,當時就算是崔燕來沒有打算攻打豫州軍,隻要羅耿的的大軍往前擠壓,青州軍就不得不去往前靠......”


    他歎了口氣道:“我們都輸了。”


    柳戈問道:“大人,要不要......”


    曾淩搖頭:“此時,誰也抽不出身離開,尤其是我。”


    他的視線看向更遠的地方,語氣很沉重的說道:“羅耿所受之命,應該是咱們大楚的那位新皇了,是我太得意,忘了天有新日升,夜有新月照。”


    他似乎看到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位大楚的皇帝陛下,正在得意的笑著。


    可是他看錯了方向。


    西北方向,在燕山營大營還要往西北大概二百裏左右,從幽州方向過來的大軍沒有著急向前,天色一暗,就停下來休息。


    武親王楊跡句從前軍迴來,走到一個年輕人身前俯身說道:“陛下,夜風已寒,還是迴帳篷裏去歇著吧。”


    “無妨。”


    大楚皇帝楊競笑了笑說道:“王叔所料不差,羅耿這個人,戰場上果決狠厲,可是在戰場之外,優柔不決,瞻前顧後。”


    武親王楊跡句道:“臣北上之際曾向陛下進言,中境北境,六州之地,唯一可為朝廷所用的人,隻能是羅耿。”


    “羅耿有反心而無膽魄,又沽名釣譽,所以隻需給他一個名頭,讓他覺得陛下重視,他便會為陛下前驅。”


    楊競道:“若他真的能打穩這一戰的話,朕就給他一個幽州王又如何?”


    楊跡句笑道:“羅耿若真得幽州王的封號,他會把命都拚上去。”


    楊競緩緩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朕最不放心的就是北境,這一戰,王叔籌謀布局,一戰而能定局,朕心裏......”


    他停頓住,看了武親王一眼,然後又緩了一口氣:“朕心裏始終覺得,唯有王叔才能力挽狂瀾,朕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王叔知道,朕有多感激.....”


    武親王連忙俯身道:“老臣惶恐。”


    楊競道:“朕離開都城的時候和朝臣們說,朕一定要去北邊看看,朕就是要親眼看著,朕的王叔是如何以大楚王師滌蕩宵小,要親眼看看,北境數千裏江山如何重歸朝廷統轄。”


    他指向冀州方向說道:“就在前邊了,就在不遠了。”


    武親王勸道:“此戰之後,陛下還是應盡早返迴都城,北境之地,臣可為陛下打掃幹淨。”“朕知道。”


    楊競道:“朕隻是想親眼看著,那些叛賊是什麽下場。”


    大概在幾個月之前,武親王大軍攻破青州之後,武親王楊跡句就派人到幽州,給羅耿送上了一封親筆信,更為重要的是,還有一道大楚皇帝陛下的聖旨。


    羅耿接到聖旨和武親王的親筆信後,糾結了很久很久。


    皇帝的意思很明顯,隻要他肯協助武親王將北境叛軍悉數剿滅,皇帝就會封他為幽州王,統管北境軍務。


    而且這幽州王的封號,世襲罔替。


    對於羅耿來說,這是一種莫大的誘惑,幾乎不能拒絕的誘惑......


    羅耿為大楚鎮守北疆那麽多年,卻不過是四品將軍,他心裏的憋悶和怨恨有多強?


    老皇帝在的時候,劉崇信一直都說羅耿必有反心,所以始終都壓著羅耿。


    直到老皇帝死前不久,因為北境實在太亂,所以才給羅耿提為正三品大將軍。


    可是羅耿真的就滿足嗎?


    放眼這二十年來,能和他爭軍功更巨者,不過一個涼州澹台器罷了。


    新皇願意封他為異姓王,這種榮耀,自大楚立國以來都不曾有過,一旦封王,羅耿將是大楚立國後的第一人。


    而且皇帝陛下的態度,讓羅耿如何能不動心?老皇帝看不上他卻不得不用他,壓了他二十年,新皇才登基不久就要給他封王......


    如此對比之下,兩位皇帝的態度也就再明顯不過了。


    所以羅耿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聽從朝廷調遣,而為了穩妥,他連自己兒子都沒有告訴的很明確。


    他擔心的是羅境年少誤事,萬一喝多了酒,就沒準把這件事泄露出去,曾淩是個老狐狸,羅耿不得不防。


    促使羅耿下決心的,不僅僅是因為皇帝陛下的態度,還因為武親王楊跡句的接連大勝。


    武親王拿下豫州再下青州,這兩地重歸朝廷,也讓羅耿看到了大楚中興的希望。


    在做叛賊和做幽州王之間做選擇,他確實更願意選擇後者。


    所以羅耿配合武親王,開始在冀州布局。


    為了不讓青州崔燕來和豫州劉裏懷疑,他甚至還邀請這兩人來幽州議事,不隻是這兩人,他連燕山營虞朝宗都邀請了。


    誰來誰不來,他心中也早有判斷,因為誰都不會來,崔燕來和劉裏,也不過是派了特使與他協商而已。


    這一戰,是皇帝楊競下決心要收複北境的一戰,羅耿知道武親王必會全力以赴,他隻是沒有想到,連皇帝楊競都來了。


    夜空下。


    楊競站在高坡處,看著遠方。


    “王叔......朕一直都在想,為什麽當年大楚立國之際,可橫掃天下,無人能敵?”


    “朕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想明白,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天下無雙自然是最重要的緣故,但還有一個緣故......太祖知道打江山的不易,所以也知守江山的艱難,可是後來,朕的列祖列宗,都忘了江山來之不易了,他們都是一出生就在等那個位子了,是等啊......”


    楊競停頓了一下,看向武親王說道:“朕現在哪裏是在守江山,朕是學著太祖皇帝,把這江山再打一遍......”


    他重重的唿出一口濁氣。


    “楊家幾百年前就能讓四方臣服,如今依然能,太祖那般艱辛的把江山打下來,幾百年後,卻被一個一個的蛀蟲分割竊據,朕,就再打迴來......大楚千秋萬世,由太祖起,由朕續。”


    武親王俯身一拜:“吾皇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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