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府。


    曾淩一直都是一個很自律的人,從少年時候開始,到現在已經自律了幾十年。


    這種可怕的自律在方方麵麵,他對自己的嚴苛,就好像那些自律的行為指的不是自己約束自己,自己給自己紀律,而是可以解釋為自然規律。


    隻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在什麽時辰看書,什麽時辰練功,什麽時辰撫琴,什麽時辰下棋,都固定的一成不變。


    這種自律一直持續到了他做官才算有了些中斷,可隻要有時間他就會把這些補上。


    做官之後的曾淩又多了一條自律,那就是必須每天都要思考三件事。


    我該怎麽樣,我的手下該怎麽樣,我的上官該怎麽樣。


    其實他能來冀州做節度使,正是因為對人心揣摩到了極致,因為一句話,而讓大太監劉崇信把這個如此緊要的位置交給他。


    當時大太監劉崇信正想著要在他老家修建行宮,那已經不算是莊園,規格比皇宮也不差,所以稱之為行宮才算合適。


    誰給劉崇信督建行宮,誰就會賺的盆滿缽滿,所以冀州這邊,一瞬間就被許多人盯上了。


    劉崇信的那些孝子賢孫一個個恨不得排隊跪在劉崇信麵前求這差事,可是劉崇信一時之間真的犯了難。


    按理說,當然選派一個他的親信做冀州節度使才最好,可是當時武親王還在朝廷裏,他不敢太放肆。


    這個時候,曾淩就想辦法讓劉崇信知道了一句話。


    這句話是......曾淩這個人知深淺懂輕重。


    劉崇信本來就知道曾淩,一個不刻意去巴結誰,但不管是哪位上官安排他做一些事,都會做的漂漂亮亮無懈可擊的人。


    武親王當然也知道曾淩這個人,因為朝廷裏當時恨不得人人都說我是劉崇信的門徒,以此為榮,唯獨曾淩哪邊都不靠。


    滿朝文武之中,能讓劉崇信覺得可以也讓武親王覺得可以的人,隻此一個。


    曾淩到了冀州之後也表現的並不強勢,所以才會讓冀州府治連功名那些人覺得他可欺。


    連功名是劉崇信的人,他也想做冀州節度使,結果空降過來一個曾淩,他自然不服氣。


    曾淩該溫和的時候溫和,該有雷霆一怒的時候就一定會有。


    等到人們緩過神來才發現,短短幾年,曾淩已經把冀州軍政大權牢牢抓在他自己手裏,而和他作對的人,一個都沒有好下場。


    曾淩這樣的人,看誰都是自己的棋子。


    羅境如是,羽親王如是,李叱亦如是。


    此時此刻坐在桌後的曾淩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棋盤,棋盤上已經落子很多,所以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變得至關重要。


    在他對麵也坐著一個人,可這個人沒有在下棋,他是在看曾淩自己和自己對弈。


    良久之後,曾淩緩緩吐出一口氣,向他自己投子認輸。


    也就是在這一刻,一直安安靜靜坐在他對麵的羅境笑了笑道:“曾大人這樣的人,應該沒有無聊的時候。”


    曾淩笑了笑道:“人生,哪有那麽多時間去無聊?”


    羅境語氣很平和的說道:“我和大人你不一樣,我這個人沒有什麽愛好,每天除了練功和練兵之外就無所事事,於是我就有很多時間無聊。”


    這話裏,似乎有點意思,仿佛在告訴曾淩,我有的是時間和你耗著。


    好在羅境沒有等太久,他來登門求見,就是想看看曾淩到底會給自己一個什麽樣的解釋。


    然而等到現在,曾淩好像才醒悟過來羅境是來做什麽的。


    “昨天的事,我不方便出麵。”


    曾淩放下手裏的棋子,端起茶杯後抿了一口,借著這短暫的時間把剛剛想好的措辭又整理了一下。


    “冀州軍上下有許多是王爺安插進來的人,羅將軍應該也知道。”


    “知道。”


    “所以如果我直接出麵的話,冀州軍就會動蕩。”


    曾淩看了羅境一眼:“所以我下令冀州軍封營,羅將軍就應該能體會到我的用心。”


    冀州軍封營,可虎豹騎不屬於冀州軍,所以冀州軍封營就和虎豹騎沒有什麽關係。


    “真是要多謝節度使大人了,我今日求見,也是來向大人致謝的。”


    羅境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


    曾淩輕輕歎了口氣後說道:“如果我要對你說,昨天的事其實與我並無多大關係,連你我和羽親王都被一個年輕人算計了,你信不信?”


    羅境笑道:“我向來敬重曾大人,也知道曾大人對我的諸多照顧,將心比心,曾大人說什麽我都信。”


    曾淩嗯了一聲:“我知道世子楊卓最近越發過分起來,所以委托了李叱去除掉楊卓,哪想到他居然利用了你......”


    羅境昨天都不可能想到,這其中還有如此複雜的過程。


    那麽一個瞬間,李叱這個名字就從羅境心裏冒了出來,他想到了那次擂台比試,李叱沒有輸給他。


    在這之後因為出兵的事,他和李叱也再無交集。


    但是他查到那個人是李叱當然也不難,後來又知道李叱協助夏侯琢守住冀州,於是就又多了些重視。


    “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羅境笑道:“倒也無話可說。”


    曾淩心裏想著,李叱能利用羅境除掉世子除掉羽親王,那麽他應該也能利用羅境除掉李叱才對,隻是現在還不是最合適的時候。


    當然若羅境現在就去找李叱的麻煩,他也樂於看到。


    如果羅境一時之間難以控製,失手把李叱殺了,那麽這就能把矛盾轉移到幽州去。


    李叱是燕山營的三當家,燕山營現在實力強大,曾淩很清楚,他想拉攏虞朝宗,難道幽州羅耿就沒有想到?


    “少年英才啊。”


    曾淩想了想措辭後繼續說道:“這個李叱的才能確實讓人畏懼,我已經很久沒有覺得一個少年可怕了。”


    羅境輕笑著說道:“少年可怕在表麵,一眼就能看到,年紀大了的人可怕在看不到的地方,按照兵法上來說,少年如陽謀,老年如陰謀,所以還是年紀大一些的人更可怕。”


    曾淩想了想這句話的內在含義,羅境大概是要告訴他,你要幹嘛,我猜到了。


    所以曾淩立刻就轉移了話題。


    曾淩道:“這件事終究是我做的不夠好,我會寫信給你父親,向他解釋一下。”


    羅境笑道:“那也不必,我父親教導我,過程並不是很重要的事,結果不壞便可滿足。”


    曾淩點了點頭。


    片刻後他說道:“我約了李叱三天後來我府裏喝酒,羅將軍可有興趣?”


    “我就不來了。”


    羅境起身道:“先告辭了,我想和李叱喝酒的話,可以直接去找他。”


    曾淩也笑起來,他以為羅境總算是對李叱有了那麽一點興趣,當著羅境這樣的人一個勁的誇另外一個年輕人,羅境若是能舒服才怪。


    他說要去找李叱喝酒,曾淩想著那這一頓酒一定會有些精彩,他甚至都想跟著去看看。


    羅境出門的時候曾淩親自送到府門口,曾淩看了一眼,好奇的問道:“怎麽不見你的親兵隊正羅枝節,他可是對你寸步不離,今日卻一直都沒有看到。”


    羅境道:“昨日他受了傷,正在家裏休養。”


    曾淩嗯了一聲:“那我迴頭派醫官過去看看?”


    羅境點頭道:“雖然我已經安排醫官診治過,並無大礙,若是節度使大人覺得有必要,那也可再派醫官過去。”


    曾淩笑道:“既然你都已經安排醫官看過了,那我就不必再讓人去打擾他修養。”


    這短短片刻,兩個人都賭了一小下。


    曾淩好奇羅境的親兵隊正去了何處,所以他想派醫官去看看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羅境說不用了,那麽這個醫官是一定要派的。


    可是羅境好像很坦然,曾淩也就沒必要讓羅境去覺得他並不信任。


    “告辭。”


    羅境抱拳。


    他沒有騎馬,而是乘車前來。


    馬車緩緩啟動,順著大街離開,曾淩一直看著馬車走遠才迴頭,臉色已經暗淡下來。


    “進卒,派人盯緊了羅境,他或是已經派人迴幽州去了,羅耿這個人反複無常,如果他再來添亂的話......”


    說到這,曾淩覺得一陣陣頭疼。


    他第一次有了悔意,他昨夜裏應該出現,當時覺得不出現比較好,現在想想,這算是一招臭棋。


    馬車裏。


    羅境看著對麵坐著的年輕人,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果然把事情都推倒了你身上。”


    坐在他麵前的居然是李叱。


    李叱笑了笑道:“推的也沒什麽毛病,畢竟確實是我做的。”


    羅境道:“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哪裏來的這麽大膽子,算計了我,還來登門找我,跟我直說你算計了我,你就不怕我真的一怒殺了你?”


    李叱道:“正是因為怕你去找我麻煩,所以主動來找你,應該會稍稍好一些。”


    “哈哈哈哈。”


    這一句怕你找我麻煩,極大的滿足了羅境的自負。


    他笑道:“原來你也怕我?”


    李叱迴答:“我不止怕你,我主要是怕死。”


    羅境笑著搖頭道:“你做的事,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怕死的人能做出來的事。”


    李叱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


    羅境問:“所以你來找我,主要是想告訴我,那一箭是曾淩射出來的,不是你?”


    李叱道:“我主要是想告訴將軍,冤有頭債有主。”


    羅境再次大笑起來,他笑的前仰後合。


    笑夠了之後羅境歎道:“這麽沒水準的挑撥離間,我也是頭一迴看到,能如此明目張膽的不要臉,你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問李叱:“你難道就真的沒有想過,若我要殺你,你如何自保?”


    李叱迴答道:“想過。”


    羅境問:“如何?”


    李叱迴答:“那十萬兩,最多分你一半。”


    羅境第三次哈哈大笑起來,他實在是覺得李叱有意思,那認認真真說分錢的樣子,但凡是個所謂場麵上的體麵人,都不可能說的出來。


    “銀子就算了吧。”


    羅境道:“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這件事。”


    李叱問:“和銀子有關嗎?但凡和銀子有關,我可能都會比較為難。”


    羅境一怔。


    他笑著搖頭道:“一件有關,一件無關。”


    李叱道:“先說無關的吧。”


    羅境迴答:“再和我打一次。”


    李叱沉默片刻後認真的問道:“那你想想,有沒有可能換成兩件都花錢的事?”


    羅境再次怔住。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著說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真他媽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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