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神宮對麵就是鏡湖,鏡湖外邊一圈的花田,唐匹敵就坐在花田裏看著鏡湖發呆。


    李叱從李先生那把書取迴來,急著給唐匹敵,一路小跑著迴來的。


    李叱把手裏的兩本書冊區分了一下,把唐匹敵那本遞給他:“這是你的。”


    唐匹敵一怔:“這麽快?”


    李叱道:“李先生說咱倆悟性好,所以隻寫個大概,讓咱們自己舉一反三,自己思考。”


    唐匹敵點了點頭:“也好。”


    李叱道:“這兩本,一本叫國策,一本叫論兵,我跑迴來的路上翻了翻,言簡意賅,精妙絕倫,咱倆換著看。”


    唐匹敵嗯了一聲,倆人就坐在花海中的石凳上看,兩個人越看越是心驚。


    李先生寫的這兩本冊子都很薄,不過二三十頁,每一頁字數也不是很多。


    可是每句話,似乎都需要深思。


    “愚民非治國之道。”


    李叱讀到這句話,心裏更是震撼。


    這句話,和大楚,和大周,和曆代皇朝的治國之策都是背道而馳,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都沒準會被法辦。


    從有史料記載以來,哪一代皇朝不是愚民之策?


    用極少數的一些讀書明理思想開闊的人,治理絕大多數不認字不懂大道理的百姓。


    唐匹敵聽到這句話也皺了皺眉,他看向李叱,沉默片刻後說道:“這句話,很高很高了。”


    若一個人不是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不到這麽遠,想不了這麽深。


    李先生若聽到他這句話,心裏一定會想,我站在五千年文明史的高度上,你說高不高?


    “不是百姓們越愚鈍才越好治國。”


    唐匹敵道:“民智越高,文明越盛,不管是文化,禮儀,百姓們的程度越高,其實越沒有亂民。”


    他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百姓們懂得越多,每個人都讀書認字,每個人都明白事理,知道對錯,分清是非,那這個約束,其實就不是更重法典,而是更重內心,約束是在每個人心裏,知道什麽事做了不好。”


    李叱點頭:“先生這一句話,道出千秋之理。”


    唐匹敵道:“你要記下來,以後一定要開民智,辦國學,非但要在大城辦,州有州學,縣有縣學,鄉也要有鄉學,入學所需之資費,要由地方官府分撥一大部分,入學之人自理一小部分,等到將來國家強盛,所有學習需要的錢財,朝廷全都出了,隻要百姓們是為了學,那就不能收錢。”


    李叱自然而然的點了點頭道:“行,我記下了。”


    唐匹敵笑眯眯的看了李叱一眼,若有深意。


    李叱卻還盯著手裏的書冊,沒有看到唐匹敵那有深意的眼神,有深意的笑。


    唐匹敵笑著繼續試探了一句:“說到民學,再說科舉,如何讓科舉更顯公平?”


    李叱正好剛剛看到了李先生寫過這方麵的事,也隻是三言兩語,但一樣發人深省。


    “給你看看這個。”


    李叱把書冊遞給唐匹敵,指了指那上邊李先生寫下的話。


    不管到什麽時候,對於平民百姓的孩子來說,公平的科舉製度,都是他們一生之中為數不多的改變命運的機會,也許是唯一的機會。


    李叱道:“先生寫了,若要盡量保證公平,就要有一套完整的法典來保護科舉,讓學子們覺得最起碼朝廷在態度上是力求公平的。”


    唐匹敵讀了讀李先生寫的話,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歎道:“先生這樣的大才,若是能治國的話......”


    李叱搖頭道:“以後想請先生出山,怕是極難。”


    唐匹敵順口說了一句:“那你就多學。”


    李叱道:“好。”


    於是唐匹敵又笑了起來,這次他的笑容李叱看到了,但不是很明白唐匹敵笑是為什麽。


    遠處,坐在花海秋千上晃蕩著的高希寧看向李叱那邊,一直看著,一邊看一邊傻笑。


    就好像一位年輕貌美的媽媽,在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在遠處玩沙土。


    夏侯玉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叱那邊,然後也笑起來。


    “花癡。”


    她笑著說了一句。


    高希寧道:“這怎麽是花癡呢,他那麽好看,多看看就感覺賺到了似的。”


    “他?”


    夏侯玉立不懷好意的問了一句。


    高希寧一怔,然後昂了一聲:“對,就他。”


    夏侯玉立問:“那另一個難道不是儀表堂堂風流倜儻?”


    高希寧的眼睛都沒有離開李叱,隨口迴了一句:“另一個?也就那樣吧,普普通通。”


    就在這時候,有幾個仙鶴神宮的師姐從不遠處經過,她們也看著李叱和唐匹敵。


    可那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看她們,而是一邊看書一邊討論著什麽,這就更讓那幾個師姐好奇。


    “是我們不好看嗎?”


    其中一個師姐哼了一聲。


    另外一個師姐道:“那他們也不好看!”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然後點頭道:“對,他們也不好看。”


    其中年紀最小,大概十六七歲的那個女孩有些糾結的說道:“那......哪個稍微醜一些?”


    幾個人再次互相看了看,都覺得好難。


    啊,如此選妃,好難。


    聽到她們議論著經過,夏侯玉立笑著問高希寧道:“如果這幾位師姐是跟著咱們迴冀州的話,你怕不怕她們也喜歡你那傻小子?”


    高希寧道:“為什麽要怕?”


    夏侯玉立道:“師姐們可都是年輕貌美的小姑娘。”


    高希寧笑著說道:“我也是啊。”


    夏侯玉立楞了一下,然後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


    高希寧道:“如果她們也真的喜歡那個傻小子的話,我可以幫她們說媒,但是......”


    她揮舞了一下小拳頭:“得收錢!”


    夏侯玉立歎道:“果然你和他才是絕配。”


    仙鶴神宮。


    門主沈如筠看向夏侯夫人說道:“師姐,你就留下來吧,雲隱山的日子比外邊要平靜,要安穩,也要自在。”


    夏侯夫人搖頭,她笑著說道:“在冀州的時候,經常會忍不住的想,若我當年沒有離開雲隱山該多好......”


    “可是有些事情選擇了,發生了,就沒有後悔和不後悔的選項,能選的,都不是真正在乎的。”


    沈如筠不懂,所以問道:“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不是什麽事都可後悔和不後悔?”


    夏侯夫人迴答:“孩子。”


    她想到夏侯琢,想到夏侯玉立,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


    “對於別的我會有後悔的念頭,可是對於孩子從沒有過,他們兩個比我性命還要重要。”


    沈如筠沉默下來。


    其實她也才三十歲,又沒有離開過雲隱山,哪裏會懂得那麽多複雜的事,哪裏有過那麽多複雜的心情。


    “師姐說的我不懂,但是師姐在乎的,一定是對的。”


    沈如筠道:“師姐,那......我們該不該離開雲隱山?”


    夏侯夫人迴答道:“該不該我不能做決定,那麽多孩子的命運,你要仔細問過她們才行,也要講明外邊是世界是什麽樣子。”


    她繼續說道:“師門每十年會選三位世間行走,把外邊可憐的小女孩帶迴來收養,每年迴來一次,卻從不進山門,在山門外把孩子放下就走,十年後歸來,每一個世間行走都會選擇離開仙鶴神宮,或是去別的地方隱居,或是迴到塵世。”


    她問沈如筠:“你應知道,祖師當年立下這個規矩是為什麽。”


    “我知道。”


    沈如筠道:“十年行走江湖,已經不適合留在仙鶴神宮,可這對她們來說不公平。”


    夏侯夫人道:“是不公平,可是每一代世間行走都謹遵祖師遺訓,她們的付出,就是不願意雲隱山裏的孩子們再被世俗侵染。”


    她看著沈如筠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所以她們應不應該走出去,要深思,再深思。”


    “師姐。”


    沈如筠起身,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鄭重一拜。


    “若是她們願意迴到塵世,還請師姐照顧她們,她們都太單純,因世道艱苦而來,現在卻不知世道艱苦。”


    夏侯夫人連忙起身,迴拜道:“若她們願意,我自會如照顧琢兒和玉立那樣照顧她們。”


    沈如筠道:“三十裏外.....”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夏侯夫人就接了一句:“還有不少世間行走在那隱居。”


    沈如筠道:“師姐我們一起去問問。”


    “好。”


    半個多時辰後,距離仙鶴神宮三十裏外的桃花塢,山下有一排木屋,在山桃樹掩映之中。


    不遠處就是小河,河邊有一座棧橋,岸邊也有桃樹,所以她們給這裏取名為桃花塢。


    每年三四月的時候,這裏山桃花開了滿山,桃花在樹上,她們比桃花還美。


    沈如筠和夏侯夫人在籬笆院門外停下來,兩個人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同時俯身一拜。


    “仙鶴神宮弟子沈如筠,弟子夏侯傾,求見諸位供奉。”


    仙鶴神宮的世間行走,十年而歸,不入山門,但她們被尊為供奉,地位比門主還要高。


    仙鶴神宮所有門人弟子,包括門主在內,若要求見供奉,當以晚輩之禮求見。


    其實按照規矩,門主也應有一趟入世修行,歸來之後才能繼承門主之位。


    不過對門主繼承者的要求是最遲一年必須迴來,當年夏侯傾就是因為門規而走出雲隱山。


    可是她沒迴來,師父又已經過世,所以沈如筠被推舉為門主,她並無世間行走的經曆。


    那幾間木屋裏都有人出來,她們似乎很好奇,卻都笑盈盈的迎了過來。


    其中有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應該是和沈如筠同輩,這是一個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無法抗拒的成熟韻味的女子。


    她並不妖媚,然而哪怕隻是在你麵前走過,你都會覺得這樣的女人,你看一眼,就會很久很久忘不掉。


    你感覺自己忘掉了,某一個瞬間想起來,她的樣子依然深深刻在腦海。


    她也不是和別人一樣留著很長很長的頭發,她的頭發還不到肩膀,因為她覺得這樣不那麽麻煩。


    她穿著一套粗布衣衫,不是長裙,麻布長褲很寬很肥,卻一點也不顯得臃腫。


    她的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走出來,走路的姿勢有些懶似的,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她叫沈如盞,沈如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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