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似乎已經連站起來的力氣都不太足,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才起身走到桌子那邊,這幾步路,對於他來說好像就已經把全部體力消耗殆盡。


    “晚膳來了嗎?”


    老皇帝問。


    荊聽命連忙迴答道:“還沒有,奴婢現在去催一下?”


    老皇帝道:“還沒來的話,有些可惜了,朕其實還是想吃一口的,不過何必你去,你留下來陪朕說說話,你師父不在,這宮裏機靈的也就你一個了。”


    荊聽命看了一眼姚無痕,然後吩咐那兩個宮女道:“陛下既然不讓我去催,你們兩個去催催晚膳,告訴禦膳房陛下已經餓了。”


    那兩個宮女巴不得趕緊出去緩一口氣,這屋子裏的氣味實在是難聞的厲害,不隻是有鬼癮膏的那種異香,還有一股腐朽老人的體味。


    兩個宮女退出去後,荊聽命再次看向姚無痕,示意他可以動手了,可是姚無痕卻好像有些傻了一樣,就那麽看著老皇帝,他似乎還處於一種難以置信中,思維還沒有清醒過來。


    其實這也難怪,對於百姓們來說皇帝是什麽?皇帝就是神靈一樣的存在,是人間至高無上的存在,在百姓們心目中,皇帝都是威嚴的肅穆的也是恐怖的,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天威。


    可是這樣的老皇帝,帶給姚無痕心裏的震撼一時之間還沒有讓他緩過神來。


    荊聽命咳嗽了一聲,姚無痕這才醒悟過來,他往前邁了兩步假意要去扶著皇帝,可是就在邁出去這兩步之後,他敏銳的察覺到在暗處有人,而且絕對是高手,隻要他有任何輕舉妄動,那暗處的人立刻就會出手,不要說輕舉妄動,哪怕他就是走到老皇帝不遠處,暗中的人都可能對他出手。


    所以姚無痕算計了一下距離,他必須一擊必殺,不然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出手。


    “你叫什麽名字?”


    老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姚無痕立刻迴答道:“陛下是在問臣嗎?臣叫姚無痕。”


    老皇帝哦了一聲:“在地方上做事,沒少吃苦吧,朕看你臉上有傷疤,你側頭給朕看看,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些傷疤。”


    姚無痕把衣領把旁邊拉了拉,露出脖子上的傷痕。


    “陛下,臣沒吃苦。”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敷衍的迴答了一句。


    “看起來你年紀不大,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立功,既然是劉崇信把你調到京城來的,朕就知道你是可信的人......你年輕很好,將來還能輔佐太子,他比朕要強......不過,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輔佐太子。”


    老皇帝好像是恍惚了一下,然後問荊聽命道:“朕是不是有陣子沒有見到太子了?”


    荊聽命迴答道:“陛下,太子殿下每日都會來向陛下請安。”


    老皇帝楞了好一會兒,他問:“有嗎?可是朕怎麽覺得,好久都沒有見到他了。”


    荊聽命道:“殿下每次來都在殿外叩首,因為每次來,陛下都沒有起床,也吩咐過誰也不許來打擾,但是太子殿下每日都會準時到殿外,風雨無阻,沒有一日落下。”


    老皇帝歎了口氣,他側頭往暗處看了一眼,那裏就是姚無痕戒備著的方向,就在陛下身側大概半丈左右距離的屏風後邊。


    “荊聽命,你去把門關上吧。”


    老皇帝忽然吩咐了一句,荊聽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現在又不是動手的時機,他連忙應了一聲,迴身去把房門關好,再迴身的時候,他忽然看到老皇帝正在看著他,那雙原本昏黃的眼睛裏有一種淩厲的光,一種讓人害怕的光。


    “其實朕猜到了,你們是來殺朕的吧。”


    老皇帝指了指姚無痕:“他一直盯著朕的脖子看,朕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在防備著有人來殺,看人的眼睛,看不錯,朕想知道,是太子讓你們來的嗎?”


    荊聽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陛下,沒有啊陛下,奴婢......”


    老皇帝笑著搖了搖頭:“你們都低估朕了,也低估了朕身邊的人,撲奴,你出來吧。”


    老皇帝的話說完之後,從屏風後邊出來一個中年男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他麵容冷峻,手一直都放在劍柄上,這樣的一個人自身就像是一柄長劍。


    老皇帝道:“撲奴,你跟他們說。”


    那個叫撲奴的中年男人看向姚無痕說道:“你們靠近寢殿之前,你曾經整理過三次衣服,你的衣服下邊藏了利刃,你應該更習慣用左手,因為你的兵器藏在了右側,如果是慣用右手的話,這樣拔出兵器會有些費力,對於一個高手來說,不會允許自己耽擱半息的時間。”


    老皇帝道:“你們還沒有進門的時候,撲奴就已經提醒過朕,說你們有問題,是否下令外邊的禁衛把你們拿下,朕想著,就不必了吧,朕想知道是誰,想來想去,好像也隻能是太子,滿朝文武都盼著朕多活幾年呢,他們就能多禍害幾年,也就是朕的兒子盼著朕早點死......”


    他笑著問荊聽命:“你知道朕剛才對撲奴說什麽嗎?朕說,快把鬼癮膏給朕拿過來,朕還想再抽一口。”


    荊聽命嚇得臉色發白,身子都在發顫,結結巴巴的,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


    “姚無痕,你要快一些,朕,怕疼。”


    老皇帝長長吐出一口氣後說道:“朕等著太子動手等了好幾年了,可是他膽子小,一直都不敢動手,再加上劉崇信怕朕出事,護衛周全,所以太子也沒什麽機會,朕的兒子,朕也知道他下不去手。”


    他深唿吸,又緩緩吐出。


    他看向姚無痕說道:“朕可以死,但不要動劉崇信。”


    他又看向撲奴說道:“你出去吧,就當不知道,朕希望......太子他,還來得及。”


    這句話剛說完,姚無痕的掌中就亮起來一道光,那是辟野的光,一閃而過,刀鋒在老皇帝的脖子上掃了一下,老皇帝的話嘴還張著,話還沒有說完,脖子上的血線忽然就崩開了,血從傷口裏噴湧而出。


    撲奴就站在那看著,片刻後跪倒在地,一個接著一個的叩首。


    然後他起身,看向姚無痕說道:“陛下去了,你也可以死了。”


    姚無痕擺了擺手,示意撲奴先別動,他有件事很好奇。


    他問:“既然陛下早就有求死之心,為什麽你不動手?別人不動手?”


    撲奴居然很認真的迴答道:“陛下是陛下,我們是臣子,但陛下早就對我說過,如果太子遣人來的話,不要攔著,陛下說,太子還能救大楚......可是陛下等了好幾年,太子一直都沒有動手,陛下還說過,太子應該下得去手才對,為什麽就不動手?”


    姚無痕歎了口氣道:“明白了,但是我還不能死。”


    撲奴皺眉道:“你可以死。”


    姚無痕道:“太子不踏實。”


    撲奴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些,片刻後他懂了。


    他說:“我給你一刻的時間去辦事,然後我會殺你,接下來的事也沒有人會幫你,你能做多少做多少。”


    姚無痕傲然道:“剛才太順,我自己都覺得無趣。”


    說完之後忽然從後窗掠了出去,撲奴沒有動,他沉默了大概半刻左右,然後看向荊聽命,荊聽命跪在地上還在發抖,老皇帝的屍體就倒在他麵前不遠處,血已經快流到他跪著的地方。


    “你以後,別做劉崇信。”


    撲奴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然後一轉身從後窗也掠了出去。


    這一夜,姚無痕殺皇後,殺貴妃,殺皇子,他像是一個鬼魅,他是第一次進宮,此時又已經天黑,可是那張太子楊競給他的路線圖,卻深深的刻進了他的腦子裏,沒有走錯一步路,他殺的興起,越殺越覺得開心,這是第一次他如此開心。


    他殺了太子的生母,也就是當今皇後,因為他知道皇後性子軟弱,隻要劉崇信迴來,她必會屈服於劉崇信的恐嚇,如果劉崇信控製了皇後,以太子對他母親的感情,太子還是會淪為傀儡。


    他殺了宮裏數位貴妃,還殺了所有的皇子,他就像是一個真的鬼,在皇宮裏無聲無息的飄來飄去。


    最後一處,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那個大概也就十來歲的皇子,想著這絕對不該是老皇帝的骨血,以老皇帝的身子骨,怎麽可能還有這麽小的兒子。


    就在這時候,四周出現了無數的大內侍衛,他們將這個院子團團圍住,撲奴仗劍站在門口看著他。


    撲奴很後悔,他以為不會死這麽多人,他後悔不該給姚無痕那麽長時間,雖然他根本就沒有給足一刻,可是他發現自己給的那些時間讓他也變成了殺人兇手,姚無痕太快了。


    下一息,無數羽箭朝著姚無痕激射過來,姚無痕身前出現了一片刀幕,辟野刀在他麵前變成了流光漫天,可是羽箭太多,還有一些射在他身上,然而他的身上還有一件軟甲,羽箭不能射進他的身體裏。


    姚無痕大笑起來,他想著太子這個人,其實還不賴。


    他向外衝出去,迎麵而來一把劍,那劍快的讓姚無痕有些害怕,可是他手裏有削鐵如泥的辟野刀,他的刀斬在劍上,劍應聲而斷。


    姚無痕從撲奴身邊衝過去,前邊更多的大內侍衛往這邊疾衝,姚無痕摘下來腰畔掛著的連弩,一邊縱掠一邊點射,他在心裏計數,一路衝殺出去,他到了約定好的位置,然後把最後一支箭射上半空,那是第三十支箭,是一支鳴鏑。


    鳴鏑沒有響,所以那根本不是一支鳴鏑。


    非但沒有響,而且還從連弩裏噴灑出來一些粉末,姚無痕雖然立刻就捂住了口鼻,可是根本沒有用,隻片刻他就感覺到一陣陣頭暈。


    姚無痕怔住,然後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喊道:“果然,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啊。”


    四周衝出來無數人,像是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的海水。


    姚無痕握緊辟野刀,朝著麵前的人喊了一聲:“你們都記住了,我叫姚無痕,我是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他大喊三聲天下第一,然後持刀向前,搖搖晃晃,一往無前。


    “你們要把我名字傳出去!殺皇帝者姚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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