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算什麽人(上)


    不知名的小山山坡上,地勢也不險要,風景也不秀美。


    一處岩石之上,山風吹過,上麵一人衣袍充氣而飛,他正在閑閑的俯視著下麵夜景,以及那還沒有熄滅的火焰。


    中年人趕到,望了望,臉色就凝重起來。


    這人身上帶著殺氣,這殺氣凝而散,卻又與夏風相合,隱隱合為一體


    就這隱隱合一,使中年人臉色轉青,又是轉和,他沉吟了一下,正要舉步上前,卻是一凜,對著後麵跟上的青年說著:“你且在此等候。”


    說著,他舉步上前:“林先生,數月不見,精進如此,實是可喜可賀。”


    方信迴頭,微笑:“原來是張大先生,不過我現在姓方,名信!”


    張清南,雖然和這個身體以前一樣,是劍園的客卿,隻是劍園的上客卿,這上下之別,懸殊就大了。


    看見他,方信就洞察如火。


    張清南在劍園中德高望重,指點下麵的人劍藝,許多人受恩不淺,連這個身體的林成宵,也曾受得恩惠。


    派這人來,一是動其心誌,二是結下怨仇。


    劍園交往甚廣,受此恩惠者也多,若是方信殺了此人,日後報複雖然多多。


    可是方信不是林成宵,他灑然一笑,就此斷絕關係。


    張清南眉宇一皺,歎息:“這又何至如此?主上待你甚厚。”


    “主上待之厚不厚,此時不說,林成宵以前恩怨,你也知曉,三小姐與之,不過是略有心意,而林成宵一向避而遠之,可曾越禮,違了法度?”方信本來不想說,但是了斷這個身體的因果,還是需要辯上一辯。


    張清南頷首,說著:“這我知道,並無!”


    “表少爺就為了一點嫉妒,設計殺之,林成宵僥幸逃脫,愛妻被殺,可曾報複?無非看在主上待遇,其後,林成宵脫離劍園,可是私離?是稟告了主上,得了主上允許,才脫離的吧!”


    張清南眉宇之間,皺起皺紋,想了想,有些艱難的說著:“是!”


    “那既然如此,丘管事帶劍手追殺,又是何意?”方信平淡的說著:“主客已斷,你要我引頸就戮不成?”


    張清南的確是坦坦君子,他無法在情理上說個不對,又不願虛言說之,想了想,說著:“這是表少爺的過失,主上已經責之,你雖然脫離劍園,又何必投向新襄公呢?折了主上和劍園的顏麵?”


    “再說,主次有別,你我受此大恩,就算有些委屈,也是份內的事,怎麽可以斤斤計較,怨恨主上?你有如此武功,若是跟我迴去,我拚了性命也不要,也必保你,主上還會賣我這個麵子的,這樣豈不兼大歡喜?”張清南苦口婆心的說著。


    山風吹吹,人在石上,卷風而動,任由飄泊,又是主宰,他就是看出了眼前這人,已經隱隱有著宗師之像,所以才如此說著。


    若是此人能迴去,主上也必寬容,畢竟宗師高手,世上難有,多一個都是財富。


    方信聽了這話,笑了:“原來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在啞然失笑中,方信說著:“你的擔保,其實我是相信的,你一直以來,都是信譽鐵實,沒有人懷疑。”


    方信並不懷疑他的決心和信譽,世上有這種人。


    張清南聽了,才露出喜色,就聽見眼前這人,用一種平淡的口氣詢問的說著:“不過,擔保也要相應的分量,你算什麽人,敢擔保我的性命和前途?”


    這個“你算什麽人”一出口,張清南臉色大變


    任何言辭都不及這話鋒利和決絕。


    方信最不屑一些“擔保”了,在地球上,他曾經看過許多腦殘的故事和小說,裏麵就有“擔保”,姑且不論擔保是不是能實現,好罷,就算個個是一言九鼎,拚了前程和姓名來擔保,又有什麽用?


    再說的明白點,就好比一個家財億萬,每分鍾在幾百萬上下的財富的富翁,有個窮小子上前說:“你把家產給我,我擔保你一年賺上一倍。”


    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張清南性命和信譽,比得上我一根手指?


    擔保用在這裏,簡直是笑話。


    張清南頓時臉色鐵青,他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方信這個意思——你配擔保我嗎?


    他終於怒斥:“狂妄!”


    這句話一出,一股殺氣浮現,而後麵青年,也踏上一步。


    “我們是武林人,大不大膽,狂不狂妄,隻在於劍上。”方信娓娓說來:“張大先生何必粉刷,你前來,一是我甘心受擒迴去請罪,一就是不死不休,你說是不是?”


    張清南本來臉色鐵青,聽到這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水至清者無漁,人至明者無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家都明白,再用虛言,實是無用,又是可笑了。


    但是這歎氣之後,張清南一切情緒,都隨歎息而去,心清明了。


    他是義人,忠臣,厚道人。


    在沒有尖銳本質衝突時,他是對林成宵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是感覺到可惜、憐憫、同情,甚至可能冒著風險,來迴奔波


    但是一旦有本質衝突時,並且調解無效,他又是堅決站在主家的立場上,毫不留情,要將林成宵斬殺於劍下——雖然日後,他可能年年上墳燒紙,如果主家沒有下令殺了林成宵的孩子,他也會收留林成宵的孩子,當成自己的撫養。


    這種人,實際上非常多,特別是愛國人士。


    舉個極端的例子,嶽飛受怨受戮,宋朝有這些人的話,他們是苦惱不己,痛哭流涕,如果嶽飛有兒孫逃出,他也會拚了性命,甚至不惜承擔抄家滅族的風險來庇護


    但是假如嶽飛的兒孫,日後想要舉兵造反,報得血仇,這萬萬不可,他會大義滅親,弄些毒酒一起死是小意思——極端點的,就算他活下去,也會在成功大義滅親後,舉劍自殺,以償“滅絕了嶽家的罪孽”


    但是這又有什麽用?


    死一千個一萬個,也不及我一根手指,自古要成事,第一要分辨這種人,就算不成事,也要分辨這種人——平時忠厚、義氣、體貼,而不可重信的人!


    方信一向如此想著,所以對他們也毫不動容,徐徐拔劍,殺意凝聚


    殺氣之中,葉片一陣簌簌,落了下來


    葉片落下時,兩人都動了,方信舉天而起,又轉折落下,劍光頓時帶著風雷之聲,而奇怪的是,風雷之中,又帶著絲絲春雨纏綿之意


    就算下了決心,張清南見此,還是浮現出可惜之意,在他看來,林成宵已經得了春雨劍和夏雷劍的精華,再進一步,隻是時間問題


    可是正因為這樣,所以才要格殺勿論,切不可成了主家的未來禍端


    寧可我負友人,不可負得忠義


    他拔劍出鞘,身形一動,驚虹劃空。


    長劍淋漓盡致,同樣是劍園絕學。


    正因為是同出一脈,所以雙方都沒有辦法一擊致命,隻是不斷交鋒,劍與劍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瞬間就是十數劍,春夏秋冬,淋漓盡致,殺得方信連連後退,後麵那個青年,握住劍,見占了優勢,也不上來,隻是觀看著


    但是片刻之後,等一套劍藝擊完,張清南突地一驚,他是劍道大師,沉浸數十年,就算本身無法達到顛峰,但是眼力和經驗已經無比豐富


    發覺方信劍意有變


    雖然方信已經沉靜,但是這種進步,還是隱瞞不住張清南


    一個奇怪的念頭浮現:這林成宵,竟然在片刻之內,已經吸取了全套四季劍法的精要


    一念於此,他猛的吸口氣,劍光一抽一刺


    青年在背後,就看見了這道劍光


    劍光似是星光一閃,又浮現出無數的精要,他突然之間產生感動:果然不愧是劍園的張大先生,這劍已經獲得靈魂


    方信也返首而刺,劍光相交,然後連連後退


    衣杉分開,兩人身上都多出了數點小小的血花


    突地,張清南臉色一變,嘶聲叫著:“秋意霜,冬凝冰,怎麽可能!”


    秋意霜,取秋天霜來葉落,萬物凋零之意,這劍氣,不攻不炸,立刻融化在敵人的身體內,卻可立刻削弱對方的總體循環——衰落


    冬凝冰,更是可怕,瞬間可與骨節結合,形成了關節炎之類的冰寒,壞人關節


    就在震驚而唿時,方信長劍而起,絢燦的劍花在空中飛濺,一閃就沒


    青年頓時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猛的撲了上去,他隨之安心了,因為張大先生猛的推了一把,把他推得一個跟頭


    能推他,就沒有事,青年反而大喜


    等他爬出來,卻見這時,浮雲散去,月亮照下,一時清明


    “你怎麽會四季劍法的精要,不,不可能!”張大先生又用著震驚不能相信的口氣說著。


    方信笑了,他的劍沒有收迴鞘裏,不在意的說著:“你現在就是這話?”


    月光照耀,張大先生突然之間清醒過來,他嘶聲說著:“果然好武功,你答應我一件事,不要與劍園為敵!不然我死不暝目!”


    到這時,還忠義在心,牽掛著主上的利益,真是忠心耿耿,隻是方信歎的說:“你算什麽人,能束縛我?”


    說著,劍光一閃,那個青年隻覺得眉心一涼,頓時天地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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