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公家子(下)


    下午時分,小樓之外,天邊滾來了團團烏雲,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雨點連成了線,“啪啪”的連綿聲,抽打著地麵和小樓,水氣飛濺,迷瀠一片。


    小樓有上下二層,八個房間,最靠東的,就是“鳴雀堂”,書架上千卷書,還有數個書案,四個少女坐在上麵,認真寫著。


    卻是蕭安寧、呂雅、呂蕊,還有六竹


    有侯家之女,有自己女兒,還有侍女,可所謂貴賤不分,外人見得必歎息,可是方信卻處之坦然,就算侯家之女,又如何?


    方信一一掃過


    蕭安寧的字體,嫵媚清麗,風致翩然,顯是下了點功夫


    而呂雅和呂蕊,寫的字,卻專謹古雅,大有氣度,方信不由看了兩眼,論書法,這兩個丫頭,還在蕭安寧之上。


    六竹的格局最低,雖然字跡蠅大,筆畫繁複,清晰無比,但是卻沒有那種“氣”!


    每日上午,練劍,下午,讀書


    方信把書架上的千卷書一一讀過,就從中挑選出數本,來傳授給女兒和其它便宜聽眾。


    一個月來,講完了一本《正論集解》,微言大義,又能解得真趣,呂雅和呂蕊聽得一課,就每天前來,一副非常佩服的樣子。


    六竹很聰明,沒有人專門教過她識字,是她在伺候之餘,靜靜的看,靜靜的聽,才獲得了這等學識,現在能得專門傳授,也使她分外用心。


    這幾天,已經在讀《莊子》,正讀到“說劍”這一篇,由六竹來頌讀,她的聲音清脆如鈴鐺,灑在殿中


    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裏不留行。”


    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


    莊子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


    王曰:“天子之劍何如?”


    莊子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


    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


    莊子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


    王曰:“庶人之劍何如?”


    莊子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髻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


    方信默默聽著,眼神淡遠幽深,等她頌完,才說著:“這三劍,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庶人之劍,誰優誰劣?”


    諸少女都是大訝,這等經典,早有論斷,這個問題極是奇怪。


    呂雅和自己妹妹看了一眼,說著:“先生,天子之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諸侯之劍如雷霆之震,比起庶人之劍,自是優之。”


    “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呂蕊也迴答的說著,她是侯家女,自然知道裏麵區別。


    蕭安寧自然知道父親不會說得虛言,一時間想不明白,就不開口說話。


    方信笑了笑,示意兩女坐下。


    方信等了片刻,見無人說話,就說著:“那我為汝等說法!”


    “莊子當年,說三劍時,其人是誰?”


    “先生,是趙文王。”呂雅又舉手迴答的說著。


    這話一出,蕭安寧就“啊”的一聲,明白了,她帶了點激動的說著:“父親,我明白了,當年莊子說劍,說天子劍時,文王芒然自失,說諸侯之劍時,才善之,而說庶人之劍後,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自處也。”


    “此是地位和力量所定,趙文王不得天子之劍,也不得庶人之劍,與他而言,諸侯之劍,方為上善。”


    “天子以天子劍為善,諸侯以諸侯劍為善,庶人以庶人劍為善,其並無優劣,唯在於自處何境。”


    諸女隔案對坐,見得蕭安寧如此而談,呂雅呂蕊眉頭微蹙。


    方信卻連連點頭,對女兒的話很是讚賞,說著:“甚善,所以聖人之道,隨世而移,及其身,隨器而生,沒有最好的,隻有最適宜的。”


    當下,又對著呂雅呂蕊說著:“就如你等二女,是侯家女,我卻覺得,庶人之劍,對你們最是適宜呢!”


    呂雅和呂蕊對視一眼,說著:“願聞先生之言。”


    “天子之劍,姑且不說,學了也沒有用,這點你等並無異意吧?”


    諸女都是點頭,不敢多言。


    “這諸侯之劍,實是用人之法,集眾人之力而凝,決之如雷霆,按照道理來說,你等侯家女,可使這法。”


    “可是,你等是侯家女,不是侯家子,在父家,在夫家,幾時輪得你們來決此劍了?雖享富貴,並無大權,無非隨波逐流之花罷了,再說,就算是侯家子,也不是誰都有權掌這諸侯之劍,如是鋒芒露出,隻怕反而不得善終。”方信淡然而說。


    兩女聽得此言,深深變色,開始不忿,仔細一想,卻戰栗而驚,其實諸侯之劍,大到千萬人,小到十人,都可以使,但是這個“鋒芒露出,隻怕反而不得善終”,卻大是震動了她們——她們自然知道,所言甚是。


    “而且,應人成事,必授柄於人,都是虛妄,而庶人之劍,卻最是穩固。”


    “庶人之劍,劍在身上,除非身死身殘,不然無可剝奪,少者可得安身立命之所,若是有所成,卻也可遊刃有餘,不受所欺,及其大成,是可殺將刺侯,血濺五步為勝。”


    方信說到這裏,就把頭轉向,對著女兒說著:“力量分成二種,一曰大,一曰私,你可明白了。”


    蕭安寧點頭,說著:“力量不在小,而在於自己掌握,這我明白了。”


    既然女兒已經明白了,那就不必多說了,其它三女,就看其悟性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人聲,方信眉宇一凝,似有所感,取筆而來,揮毫寫就:“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放下筆,就出去,這時,雨停了,空氣格外清新,枝葉滴翠,花瓣清香,在門階之上,一個劍手正上來,說著:“小侯爺有信於你。”


    方信也不說話,取來一看,看完,隨口說著:“知道了,告之小侯爺,七日之內,必可聽得佳音。”


    這話有些無禮,這劍手濃眉大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著:“小人知道了,這就把原話迴稟小侯爺。”


    信上還貼著基本情報,包括人物的基本情況和地址。


    “殺了薛昱珍!”


    這句話意思,使方信微微笑。


    再怎麽樣重視的人才,實際上還是要作這些殺人見血的事,所以地位不夠的話,就算習得屠龍術,萬人敵,也隻是枉然。


    就如地球上21世紀,能賺錢的夥計才是好夥計一樣,在這個太平世界,那有多少清貴而核心的位置給人?雖言上客卿,但是隻有能殺人的客卿,才是好客卿。


    方信根本不在意,這究竟是老公爺的命令?還是這少年公子的意思,反正都是一樣。


    處於他現在的地位,才學也罷,恩遇也罷,全部可看成是一片虛妄,隻有庶人之劍才是他的依靠。


    就如他剛才所說,少者可得安身立命之所,若是有所成,卻也可遊刃有餘,不受所欺,及其大成,是可殺將刺侯,血濺五步為勝。


    以為智慧通達,所以就應該受到禮遇,處於廟堂之上,實是可笑。


    不過,說到底,一切都是力量,隻要力量能突破某個界線,不需要達成聖域的程度,就是主世界的四階,再迴頭,就可以覺得,這些公侯事,隻如等閑。


    方信迴去,換上了一身白衣,取出了劍。


    書房上四女,都發覺了異樣,二個呂家的少女,有些怔怔,而蕭安寧,卻一點也不在意,父親的能力,她是深深相信。


    “你等著吧,可以早點休息,明天清晨,必可完成此事!”方信帶著點厭倦的意味說著,但是說完,他摸著劍,浮現出一絲笑意。


    四季劍法,實是春雨、夏雷、秋霜、冬雪之劍


    這的確是上應天時,若修者能得真味,就可借得所在季節的那點天時。


    這種天時無形無影,唯修煉到中層以上,才能把握這點要密,化為己身的戰力與運氣。


    此時,七月夏雷,正是夏雷劍法的時節。


    方信也需要以雷霆之勢,殺進殺出,以獲得這個世界一段時間的安康,那些小麻煩,雖然事情不大,但是多了,也如蒼蠅,甚是讓人心煩。


    能一決之,當然最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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